提到退亲,卫绛猝不及防。她应该高兴才对,然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爹爹,您别想这么多,安心把病养好。来,先把药喝了。”
卫绛用药堵住卫千总的嘴,苦涩的味道却似在自己的舌尖化开。一碗药没了,她的心就与这碗一样,空落落的。
卫千总睡下了,卫绛稍作收拾,端起填漆方盘走了。出门时,正巧遇见卫大郎,她一抹轻笑,将烦忧遮掩,而后说道:“爹爹睡下了。大哥不必操心。”
卫大郎松了口气,颔首莞尔。
“小妹这几日也辛苦,你去歇息,后面我看着。”
卫家子女轮流照顾卫千总,最辛苦的莫属卫大郎,他挑起长子之责,既要照顾爹爹又得兼顾生意,几天下来形如枯稿。
卫绛看着心疼,想要帮家人分忧。她顾不上歇息,又跑去船埠替卫二郎打理船货。
卫大郎一直处理帮中事务,凡事都做得顺手。可卫二郎浪荡惯了,样样都不会,忙没帮上反倒惹出不少麻烦。
船埠上的兄弟们有点不把卫二郎放眼里,而且有些人听到卫千总一病不起,以为卫家要垮,便蠢蠢欲动想着要走。
无极海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头狼一旦弱了,底下的小狼们就要造反起哄,甚至饿时连头狼也吃。
卫绛到船埠时正听见有人在说:“咱们走吧,我看这卫家不行了,往后咱们难道跟他喝西北风?”
“就是呀,你瞧杨二爷替卫家做这么多年,这卫千总翻脸就不认人了,难道他还会对我们这们小喽罗好吗?”
……
卫绛伸长脖子暗探,有五六个人围作一堆,其中有个曾是杨二爷手下,如今正在煽风点火。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卫千总终究心太软,让卑鄙货色们夺了先机。
卫绛偷听完他们所言,不动声色。她去船埠边的简棚里找卫二郎,卫二郎正对着一大堆货单焦头烂额,见到小妹来了,就像见到根救命草,忙不迭地冲过来,抖着手里货单,问:“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卫绛翻了几张货单,上边写的都不是汉文,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货单谁给你的?”
“蔡德,他一大早就把这单子扔在这儿,然后说身子不适,走了。”
“这单子本该是谁验的?”
“蔡德呀,上面的字也只有他能看懂。”
说着,卫二郎把货单往案上一扔,愁眉苦脸哀叹道:“老天爷呀,你怎么能这般折腾我?”
卫绛跟着叹气,她知道卫二郎根本不是做事的料子,平时光顾着花天酒地,如今到了正经时候,半点劲都使不出来。
卫绛不由数落他:“你呀,身为卫千总的二公子,什么事都不会,人家怎么会服气呢?蔡德是我们家的老伙计了,想必你定是得罪人家,人家一气之下就不替你做事了。”
“有吗?我这张人见人爱的脸有得罪过人吗?”
卫二郎一头雾水。卫绛听到这不要脸的话,翻他个白眼,再啐他一口。
“货单的事我来做,你快备上礼去蔡德家里向人赔罪。”
卫二郎自觉冤枉,哭丧起脸:“可我不知道错在哪儿呀。”
“你自个儿好好反省!接手之后有没有对老人家不敬,有没有眼高手低!”
卫绛扔下这句话就走了。卫二郎细细咀嚼,苦思冥想,似乎仍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卫绛就知她这个二哥平时浪荡惯了,对人没大没小的。这蔡德好歹也是秀才出身,只因犯事被革去生员,故“屈居”于卫千总门下。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脾气,有些话听不得,有些事看不惯。时常混于烟花酒巷的卫二郎与饱读诗书的蔡德是两类人,纷争再所难免。正好此事能给他个教训,以免以后接手卫家生意时捅篓子。
卫绛怕二哥不开窍,便叫来他的小厮阿宝,细心吩咐几句。阿宝机灵,听后也就明白了,随后就照着她的意思,去帮卫二郎排忧解难。
安排好船埠事务后,卫绛带着货单去木坊找墨华。眼下卫家正有批船要造,进来几根龙骨需一一把关。
上一世,木坊里的帐房为中饱私囊,以次充好,将烂木当作龙骨用,之后做出的几艘大船虽面上无碍,但下海之后没几月就沉了,满船的葡萄美酒全都给鱼喝了。
这一世,卫绛二话不说先把帐房辞退,让常师爷帮忙管帐,而后又托墨华与苍狼蛛看着,以免再混进烂木头。
到木坊时,大伙正在卸货。卫绛老远就就看见墨华和苍狼蛛。墨华正在清点木料,一脸认真。苍狼蛛则像个门神镇守院中,没人敢在他眼皮子下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