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施延昌还呆呆的坐着,脸上也不知是悔多些,还是恨多些。
“咳咳……”小杜子咳嗽了两声。
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立时让施延昌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见面前多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虽年纪小,却穿得极好,人也极有派头,立时便猜到了他应该就是韩公公那位唯一的干儿子杜公公了。
忙起身赔笑道:“可是杜公公?下官有礼了……”
话没说完,已让小杜子冷冷打断了,“施姑娘既已进了我们都督府的门,以后便是都督府的人,与施大人、与施家都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以后不必再打发人来请安送东西,都督府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了施姑娘。施大人自己也不要再登门,我干爹性子虽好,咱家却是个爆炭脾气,眼里揉不得沙子,毕生也最见不得那等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徒,若施大人再敢登门,咱家也不知道自己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施大人若是想尝尝咱家的手段,想亲尝一下咱们东厂的厉害,就尽管再来!”
说完不待施延昌说话,已向外喝道:“来人,送客!”
施延昌让小杜子说得是又羞又怒。
他好歹也是个从五品,是天子门生,文人清流,却让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一个小阉竖,给当面这样辱骂,简直欺人太甚!
可他再羞愤再恼怒,这口气也只能忍下,谁让这个小太监小阉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唯一的干儿子,他打狗还得看主人,根本惹不起呢?
不但得忍下这口气,还得继续赔笑脸:“杜公公怕是对下官有什么误会,下官对小女向来疼爱有加,只不过……”
手也伸向了袖袋里,本来里面那个装了五百两银票的荷包,只是他以备不时之需的,如今却是不得不拿出来了。
奈何小杜子哪有那份闲心听他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越发大声向外喝起来:“人都死哪里去了,没听见我说送客吗?”
说完待慌慌张张跑了两个小太监进来后,便拂袖而去了。
施延昌只得忍气含恨,灰溜溜的在那两个小太监的皮笑肉不笑中,出了花厅,再一路出了都督府的角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待马车启动后,施延昌方重重一拳砸在了车上的黑漆小几上。
那个死丫头,竟真敢过河拆桥,还敢那样对他,他可是她的亲爹,她就不怕天打雷劈吗?真的,在通州那一晚,他就真该狠心送她下去与祝氏团聚,就该永绝后患的!
可现在他再后悔也已经迟了,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
死丫头已是指望不上,甚至还得防着她在背后朝他放冷箭,那他就更不能与伯府生分了,更得哄好张氏了。
问题是,死丫头又不许他将一家子送走,他要怎么才能哄好张氏?除非他助张氏解了燃眉之急,让陈嬿与张慕白定亲,可他哪来的那个本事……话说回来,张氏满心只有陈嬿,难道只有陈嬿才是她的孩子,宝儿迁儿就不是了?
就知道为陈嬿考虑,为陈嬿着急,当初她要是肯送陈嬿去都督府,又怎么会牵出后面这么多事来,只要陈嬿入了韩公公的眼,她当亲娘的,还能少得了好处吗?不但她,伯府也势必少不了好处,不是皆大欢喜?
大不了将来他们再接了陈嬿回来,给她寻一门远些的好亲事便是,也影响不了她的后半辈子,——以区区几年的青春与忍耐,便能换来自己的所有亲人都受益,自己也受益无穷,张氏却仍是舍不得送陈嬿去,等他回家后,她知道了死丫头的态度,又凭什么怪他?
要怪也该怪她自己,怪陈嬿才是!
再者,就算他哄好了张氏,他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大舅子又该怎么办?他这次连张氏都恼上了,自然更不会搭理他这个害他丢了市舶司使缺的罪魁祸首的亲爹了……真是烦死他了,怎么他想升个官儿就这么难,怎么人人都要跟他作对!
施延昌忽然撩开了车帘,沉声吩咐车夫:“先不回府了。”
车夫忙恭声问道:“那老爷想去哪里?”
施延昌想了一圈,竟然发现自己没有可去之地,只得烦躁道:“随便去哪里都成,只要不回府。”
心里越发恨死施清如了。
要是换了别家,别的地方,他还能仗着自己父亲的身份,以舆论来逼死丫头就范,可那是韩公公的府邸、东厂的地界儿,他除非不想要命,想家破人亡了,才敢再去,尤其如今连内阁都已是韩公公的天下,他成了大周名副其实的“立皇帝”,要捏死他,就更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了,——这下可真是进退都没有路了,可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