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与今世就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也像是一个倒影,意秾甚至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前一世她恋慕季恒,左文嬴的一生无疑是她真心渴求的,但她却凄惨收场,有时候她便想,这一生是不是只是个梦境,是她在临死之时的不甘心与巨大的仇恨之下不肯踏入轮回,而一个人缩在那个干涸的塘子里衍生出来的一个梦。上辈子她闭眼之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成为了她的索引,牵引着她按着自己所期望的轨迹,做的一个虚幻的荒唐的梦。
“姑娘!”
“姑娘!”彤鱼又唤了她一声,“姑娘你怎么了?”她见意秾脸色发白,目光有些分散,吓得话音儿中都带了哭腔,“姑娘,你可别吓奴婢啊!姑娘,要不咱们不管左姑娘的事儿了,咱们回去吧。”
意秾定了定神,八月里天空澄澈,阳光洒落下来,照得人暖暖的,不远处飘来淡淡的桂花香,无比的真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魔怔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如今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就像是前一世的自己。
沈意秐面不改色的温温笑道:“五妹妹怎么过来了?席面还没散,过一会儿我舅母还要给大家上一道她亲手做的甜羹,五妹妹先离了席倒要让人说咱们沈府的姑娘不知礼了。”
话虽然说的客气,意思却也是不大好的,沈意秐暗怪意秾多事,再过上一会儿她表哥赵羽就要过来了,赵羽是云阳长公主的嫡长子,如今赵家唯一仍有前途的子弟,他自幼就被云阳长公主宠惯着长大,脾气自是比赵姝还更进一层,平日里斗鸡走马、赌博逛花楼都是家常便饭,云阳长公主并不管他,而赵宗廷则是管不了。赵羽娶妻之后也并不消停,在大婚之前他本就有三个通房,成亲之后更是光明正大的开始纳姨娘,后来又效起金屋藏娇来,在外头置了处产业,养了一个胡女做外室。
沈意秐先时找到赵羽时,只是跟他说为他物色了一位模样好的姑娘,性子温婉,脾气也是极好的,赵羽贪。色,什么样的大蒌子他都捅过,胁逼一个良家女做妾也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痛快的应下了,只说寻着借口就过来。沈意秐刚刚已经命人去通知赵羽了,掐着时辰,只怕赵羽也就快到了,这个时候意秾却横插过来,她难免有些急色,只想着先将意秾支走。
意秾在檐下静静立着,上方有一个刻着和合二仙的挂落,还挂着一盏油绢灯,底下垂着的一尾穗子轻轻拂下来,意秾伸手拨开,看着沈意秐淡淡问:“三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沈意秐垂着眼眸掩饰着眼里的急躁,轻飘飘的道:“左姑娘刚刚说她头疼得厉害,这会儿吃了药,正昏睡着,既然她身子不适,便让她在此休息一阵儿吧,我已经命人通知了左夫人了。”她上前两步,半扶着意秾的左臂,笑道:“走吧,咱们先去前头,这儿有人守着,定然无碍的。”
意秾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抽出来,看着沈意秐定定道:“三姐姐,你心中无愧么?丝毫愧意也没有么?”
沈意秐闻言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尴尬和僵硬,她也察觉出了意秾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不过横竖没有证据,也不能拿她奈何,便皱了皱眉道:“五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一家子姐妹,再亲近不过的了,小时候去哪儿都是我牵着你的手,五妹妹如今倒要为着一个外人,跟我生份了不成?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早就将你当作亲妹妹一般了。”她指了指床榻上的左文嬴,心里按捺不住,冲口而出:“你我都不能嫁给季家表哥,这个人如何配?”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居高临下般的看着自己,正是这个口口声声将自己当做亲妹妹一般的人亲手毁了自己,意秾道:“三姐姐,今日我要将左姐姐带走。”
一息之间,沈意秐抿了抿唇,若不是意秾要去大虞和亲动不得,今日就直接给表哥纳两房姨娘了。不过她既然不肯走,那便也喝盏茶罢了,等她晕倒了直接抬走就是了,沈意秐想了想,笑道:“五妹妹倒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已经命人去请左夫人了,想来她也快到了,由她将左姑娘带走,不比咱们强么。”
她笑着坐下来,道:“五妹妹若是不放心,就在这儿等着左夫人来也是一样。”又吩咐之梅,“我舅母私藏的大红袍呢?泡一壶来给五妹妹尝尝。”
之梅抬眼看了看意秾,手脚麻利的将细白如雪的白瓷壶端了上来。
沈意秐亲自给意秾倒了一盏,笑道:“这是武夷山崖壁上那三株母树上产的,稀奇的很,我舅母平时还舍不得拿出来给人喝呢,五妹妹试试可好?若是喜欢,我便求舅母要些子来,给五妹妹拿回去。”
意秾紧紧握住双手。
沈意秐瞥了一眼意秾身后的彤鱼和祝嬷嬷,然后对她带来的那四个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这四个婆子身上虽然没有功夫,但是长相粗悍,一把子力气是不缺的,平日里在后宅内捆人打板子都是常手,那四个婆子里打头的黄婆子便先上前挡在了彤鱼前面,另外三个则是将祝嬷嬷围住了。
沈意秐笑道:“五妹妹怎么不尝尝?”她亲手将茶盏端起来,就往意秾嘴边送去,这就是威逼的意思了,她胸有成竹,哪承想祝嬷嬷身手极快,几步绕到沈意秐身后,一手抓住她端着茶盏的腕子,另一只手则制住她的头,毫不费力的就将沈意秐的手掰过来,一盏茶分毫不差的就灌进了沈意秐的嘴里。
那四个婆子见状大骇,连忙过来要按住祝嬷嬷,祝嬷嬷提腿就踹了打头的黄婆子一记窝心脚,竟将她踹出了五尺远,半晌起不来身。其她几人也吓坏了,看了看沈意秐,就要出去找人。
之梅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惊骇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见沈意秐扶着桌子倒下去了,才赶紧哭着将她扶起来,
祝嬷嬷稍稍查看了那只茶盏,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便道:“倒是难得,是醉仙散,这种药并不好寻,最后便是解了,身体也会大受损伤,若是身子弱的,要了性命也是有的。啧啧,好一个恶毒的三姑娘!”
只怕上辈子沈意秐给自己服下的便是这个醉仙散了,意秾冷静的道:“将左姑娘抬走,换三姐姐去床榻上吧。”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沈意秐原本自己安排的。
之梅本就是沈意秐屋里的副姑娘,娇娇弱弱的,平日里再嘴角伶俐,此时也吓得没了主意,被堵住嘴绑住手脚关进了旁边的角房里。倒是黄婆子,不愧是有些经历的,夺路就要出了落汀院,不过落汀院的位置偏僻了些,其中有一个婆子倒是高声嚎了一嗓子,就被祝嬷嬷一个手刀砍晕了,另外三个自然也没能逃得过。
彤鱼在一旁看得嘴都合不上了,她知道绿蚁功夫了得,却没想到这个有些胖胖的祝嬷嬷的竟是比绿蚁还要厉害。
也幸亏沈意秐特意选在这个偏西角的院子里,鲜有人经过,祝嬷嬷将四个人都捆好了,对意秾道:“姑娘,这几个人怎么处理?”留下就是活人证,于意秾不利。
意秾稳稳道:“她们都是沈府的人,身契应该是在大伯娘的手里,倒也无妨,寻个不问来历的人牙子拖出去发卖了吧,只一条,不能留在京中。”
祝嬷嬷眼中就露出赞赏之意来,她一直担心意秾太过心软,难以成事,这一回倒是个进步,并且知道将此事交给她来处理,若是旁人,在这四处皆是侍卫的云阳伯府悄没声息的弄没四个人,想来是做不到的。她想了想,凑前两步,对意秾笑着道:“姑娘也知道这京中就没有我们殿下伸不进手的地方?姑娘忒也聪慧了,倒与我们殿下般配得很!萧昭妃娘娘是没见着你,若是见着了,少不得也得喜欢。姑娘也不必担心,等日后回了大虞,万事都有奴婢在呢……”
意秾板着脸道:“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祝嬷嬷身形快些,别被人察觉。”也不再看她,就先打头走了。
回到桂汀榭,一众小娘子们正在行令,意秾在一旁的檀木椅上坐下来,若说丝毫也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只是尽量表现的镇定罢了。虽说是将善后之事交给了祝嬷嬷来办,其实就是交给了容铮一样,她可能也没察觉,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对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信赖的情绪。
她一直在等祝嬷嬷的消息,直到宴席散后,意秾去找凌氏要一起回沈府时,才听说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