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回府后,徐氏便带着魏妈妈和身边的大丫鬟到菡萏筑来,旁敲侧击地跟贺莲房表明了想要她去帮忙到贺励面前求个情,让贺红妆与贺绿意解禁。毕竟贺绿意是受害者,贺红妆是无辜被牵连的,如今禁足这些天也是够了,不一定非要满三个月。更何况,明儿个就是大年三十,好好的年,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贺莲房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水微笑,心里却满是凉意。她对这个祖母,当真是没有多少感情的,上一世外祖父那边自身难保,爹爹在相国寺避世事不知情,都还能说是有心无力,可她呢?徐氏当初,可是好端端的待在大学士府,与上官氏婆媳相称,过得好不快活!
当时,她是怎么说来着?
我们贺家没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孙女,之前她与管事之子私通,我怜惜她年纪小,让她与对方定亲,可她现在,竟又做出这等龌龊事来!既是如此,便在佛堂待一辈子好了!
张大人,贺茉回失贞偷人,我们学士府不承认这样的女子是嫡出小姐!你随意处置,只是,莫要怠慢了我的绿意!绿意可跟贺茉回不一样,她又天真又善良,你可得好好待她!
……一句句,每一个字,她贺莲房都不曾忘过!这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祖母,曾经对自己嗤之以鼻,对回儿见死不救!她甚至连为回儿说情都没有,便跟着张家人判了回儿的罪行,让张正书随意处置回儿!她心中,便只顾着所谓的名声,为了这名声,她们这些孙女,在徐氏眼中,也不过只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徐氏看似疼爱孙辈,但除了贺兰潜,她们这四个孙女,在没有威胁到她的时候,都是她乖巧可人的孙女。而一旦发生变故,徐氏也会毫不留情地将她们推入火坑,放弃她们。如今对自己和回儿好,也不过是因为爹爹的疼爱,徐氏自己,心底的真情,怕是没有多少的。
她之所以会来找自己去求情,怕是上官氏又动了什么手脚吧,否则对于一个令大学士府颜面扫地的孙女,徐氏根本不可能如此善良。她就是这样的人,前一秒,还把贺绿意当成最喜欢的孙女,下一秒,就对她不屑一顾。
徐氏,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她自私、自大、虚荣、好大喜功,当初嫁给祖父,一生也未曾允许祖父纳妾,甚至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但生了儿子,却希望儿子能够三妻四妾开枝散叶。如此双重标准,出现在徐氏身上,贺莲房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此世徐氏安分最好,若是不安分,将主意打到她的弟妹身上,也休怪她翻脸无情。
心中百转千回,贺莲房却面上浅笑,应了徐氏的话,恭恭敬敬地将她送走,随后眼神便冷了下来。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径直去了书房寻贺励,父女俩在书房内谈了有半个时辰,随后贺安便去庶出的院子里告诉她们已经解禁,让她们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好过年。
有时候贺莲房很庆幸,她没有让心中的仇恨将理智消灭殆尽。若是没有回儿与潜儿,她定然做不到这般冷静自持。她会疯狂的想要报仇,不管不顾,是弟妹的存在让她滚烫的心变得温和,让她每走一步都要细细考虑下一步。
她会赢的,她一定会赢。曾经负过回儿的人,害死潜儿的人,这些仇恨,她都要一笔一笔从他们身上讨回来!不死不休!
大年三十的早上,贺莲房特意起的比往日早了些,陆妈妈一早准备好了新衣,颜色是鲜艳的大红,今儿是年关,贺莲房打扮的也比平日稍微鲜艳些。她本就生得美貌,在琴瑟二婢的巧手装扮下,更是显得美若天仙,只是五官还稍微带些稚气,仍是年幼的模样。
穿好银狐滚边披风,她便带着丫鬟朝贺茉回的院子里去,恰好路上遇到贺兰潜,便笑着捏了下他的小脸,问:“怎么这么早,我还打算去找你二姐,然后再去寻你呢。”
贺兰潜撇撇嘴:“我是男孩子,可不像你们女孩子要打扮那么久。”
嘴上虽然如是说,但他今日的穿着也是十分讲究的,一身大红色织锦袍,外罩一件火红的披风,腰间系着美玉,绿玉碧色抹额更是衬得他小脸如玉。尤其他年纪小,脸上还有嘟嘟的婴儿肥,看起来特别喜庆。贺莲房瞧着,心里便觉得欢喜无限,忍不住又去捏他脸蛋儿。
贺兰潜捂着脸往后跳开好几步,龇牙咧嘴道:“大姐,你再捏,再捏我的脸就要变成球儿啦!”近日乔妈妈总说他长肉了,他可不想变成胖子啊!
贺莲房轻笑,二人到了茉莉苑,刚好贺茉回也梳妆完毕,姐弟三人便一同朝贺励的书房而去,准备与父亲一起去前厅给祖母徐氏拜年。
贺励见了他们三个,讶异道:“今儿个穿得好艳呀,你们姐弟仨。”
可不是么,全是大红色。
贺茉回笑着抱着贺莲房的手臂:“这不是过年嘛,自然不能像往常那样了,再说了,之前爹爹在家中,每一年,咱们一家人都是穿红色的。”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的落寞起来。
一家人……可娘却已经不在了……
见气氛突然变得哀戚,贺莲房忙道:“爹爹,今年的红包,可不能少啊,您得给我们姐弟补齐才行!”
贺励一听,笑着刮了她的鼻子,眼底的伤痛一闪而过,却没能逃出贺莲房的眼睛:“补补补,爹爹早就准备好啦,保管让你们满意。”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三个红包,分发到三个儿女手中,笑道:“这分量可比往年加在一起都多,爹爹还给你们每人都备了礼物,你们定是喜欢。”
给贺莲房的是一副用水晶白玉做成的棋子,摸在手中,冬暖夏凉,尤其珍贵;贺茉回的则是一副田园山水图,因为她性好水墨画,得的是前朝名家的真迹,当场她就抱住贺励激动不已;而贺兰潜得到的却是一把弓箭。
贺励说:“你不是想习武么?我跟你外祖父和舅舅都商量好了,日后让你晚表哥来教你,他虽年轻,武艺却十分高强,就连青王殿下都对他赞赏有加呢!”
这对贺兰潜来说的确是个大大的好消息,他开心的要命,抓着弓箭就舍不得撒手,要不是还记得去前厅请安拜年,他真想现在就去找晚表哥!
贺励的礼物对贺莲房姐弟三人来说十分珍贵,但他们也给贺励准备了礼物。贺莲房的是亲手缝制的长袍,这是她在周妈妈的教导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做出来的;贺兰潜与贺茉回的礼物是同一份——一幅画,一幅已逝的母亲的画像,贺茉回执笔,贺兰潜题字,最后姐弟三人都在下面落了款。
收到长袍,贺励已经感动的不行,当他将画轴缓缓展开,见到那张熟悉却无比遥远的美丽容颜时,心头一酸,竟落下泪来!
他平日里是冷肃严厉的性子,便是三年前贺夫人病逝,他也只是双眼赤红,不曾流过泪。所以如今这一哭,立刻把贺莲房等人吓坏了!他们要送的是惊喜,是想要父亲露出笑容,而不是让他流眼泪的!贺励却捧着那画像,如珠如宝般,画中女子温柔又坚定的眼神,仿佛在叮嘱他:夫君,一定要照顾好咱们的孩子,让他们长大成人,平平安安过这一生呀!
他放下画像,搂过三个儿女,心中的绝望、痛苦、思念、悔恨……种种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泪如雨下。这几年,他在相国寺修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平静,那种痛埋在他的骨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失去了什么。
“爹爹莫哭,娘在天上看着咱们呢,我跟大姐还有二姐,会永远陪着您的。”贺兰潜拍着父亲的背,一副小大人模样。
“娘……永远都活在我们的记忆里,但是爹爹,现在我们应该向前看了。”贺茉回轻声道。
是的,逝去的人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但他们会带着想念和悲伤,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