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明匆匆吃了两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肚子还是依旧的那样空荡荡的,其实现在的他,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快点结束这一段尴尬的筵席,赶紧找个地方,再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哪怕只是街边的一个馄饨摊子、一个苍蝇馆子呢……
然而没想到皇帝的兴致却是很高,见众人不说话,他反倒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讲得起来,神态和语调依旧是方才那次献俘大典上的那样。
只听皇帝用带着金属光泽的愉悦的声调说道:“戴元帅这次大显神威,一举歼灭戎羌精兵三万,真是大涨我军的士气。我朝受戎羌压制多年,总算取得自立朝以来所仅见的大胜利,着实是振奋人心。大元帅威震宇内,实则是朕的大恩人啊!”
这话说的也太肉麻了。
你堂堂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却说手下的臣子是自己的恩人——而且还是大恩人——这就相当于自贬身价了。
即便他很多话说的就是事实,以戴鸾翔的功绩也的确配得起这样的称号,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样的不对劲。
连萧文明都觉得不妥,便偷眼向戴鸾翔和卫玉章的脸上望去。
只见那位城府深厚不见底的老相国卫玉章,听了这话却不动声色,只是眼神突然变得极其的深邃和犀利,缓缓地抬起松弛的眼皮,也同样向戴鸾翔的脸上望去。
戴鸾翔当然深知明哲保身的重要性,也深谙历朝历代的名将,在功高盖主之后转而身死家灭的悲剧。
此刻他当然也想仿效卫玉章那样装聋作哑,可皇帝的话就是冲着他说的,他可不能没个态度,要是装作不听见,皇帝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那气氛就更加尴尬了。
因此戴鸾翔赶忙谦逊道:“皇上这是哪里话……微臣哪有什么功劳,全赖皇上天恩浩荡,这才侥幸取胜罢了。”
戴鸾翔把所有的功劳全都记在了皇帝的头上,虽然有些太过狗腿了,也并不实事求是,但他仓促之间能够说出这句话也很不容易了。
这时萧文明突然想起了历史上的雍正皇帝和年羹尧。
当初年羹尧青海一战,也打出了雍正王朝的气势,给得位充满争议的雍正皇帝提供了最有力的合法性保障,也被那位刻薄寡恩的雍正皇帝冠以“大恩人”的称呼。
只不过不到几年之后,那位皇帝的“大恩人”年羹尧并没有得到善终,被雍正恩赐了一道白绫,在孤灯破屋之中自尽了事。
这一段历史,当然可以说是年羹尧功高震主、不知收敛,当然也可以说是雍正皇帝进退无度、恩将仇报。
但是年羹尧的所作所为必然是导致其自身悲剧的主要原因,他要是能像现在的戴鸾翔这样有如此高超的智慧,或许就死不了了,又或许至少不会死的那么快那么早……
在萧文明向戴鸾翔投来敬佩的眼神的同时,皇帝却似乎不肯轻易放过这位元帅。
只听他口中仍在念念有词:“戴原帅过谦了。朕身上哪有什么洪福啊?这要是有福,何至于让戎羌入侵到关中呢?”
皇上开自己的玩笑可以,当臣子的还需要配合着笑笑,可要是底下的臣子,反过来开皇帝的玩笑的话,那就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因此戴鸾翔脸上挂上了惶恐的表情:“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微臣等坐视戎羌做大,以至入侵关中,甚至京师洛阳都有所波及,实在是臣等的滔天大罪。还请皇上治罪。”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皇帝摆出宽宏大量的样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失败了赢回来也就是了,这一次平原县城的大战,戴爱卿不就取而胜之了吗?”
“这也全凭三军用力,还有萧爵爷的鼎力配合。”
“爱卿又过谦了。记得不到一月之前,元帅就曾经说过,可以彻底解决戎羌问题,也不知平原县城这场大仗下来之后,还有多久能够克敌制胜?将戎羌那些跳梁小丑,彻底赶出我国的疆界。”
皇帝倒是问了一个极有含金量的问题。
在戴鸾翔看来,戎羌在没有解决内部矛盾的情况下贸然入侵大齐朝防守重地的中原地区,实属不智之举。
只要有戴鸾翔领兵抵抗,无论如何大齐朝是不会失败的,唯一的问题是确切地把这一仗赢下来,并且还要赢得干脆、赢得漂亮、赢得彻底!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戴鸾翔在前期做了大量的准备。
但他的准备工作,其实进行得并不顺利,除了一开始歼灭了几股百骑左右的戎羌部队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战绩了……
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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