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青瓷香托下依然堆积了不少香灰,略带辛辣的银丹香烧得只剩下了一小段。
惜琴半撑着头,双眼微合,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垂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紧得指节也都发了白,和紧紧抿起的嘴唇一样苍白。
怜筝轻轻搁下了手中的青花盖碗,心中满是难过。许久,她才平复了心中波澜,侧转了头,问道:“我不懂,不知道在你心中,究竟谁更重要。”
惜琴停了许久才开口,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如果她杀了齐恒和曹陵师,你会原谅她么?”
怜筝被这问题问得一噎,考虑了许久才回道:“那也要看理由——而且,你怎么就能肯定,杀了苏诘的人,是她?”
惜琴一愣,争辩道:“是我亲眼见到……”
怜筝打断了她的话:“亲眼见到的,就是真的么?”
惜琴闷声道:“眼见为实。”
怜筝躬下身子,伸手握住了惜琴的手腕,迫近她的双眼:“当初北国百官亲眼见到国师请到的神将御剑飞来,又以法术将众人变得消失,可不还是一场骗局?”
惜琴惶惑:“你是说——”
怜筝摇了摇头:“你自己也是通晓易容之术的人,怎么不会怀疑这点?”
惜琴心底透过一丝光亮:“你的意思是,那人的双层面皮之下,还有第三张脸?那她为何要用三张脸……”
“你笃信了那人是杨枫灵无疑,正是因为第一张脸是假,第一张脸是假,你便没有怀疑第二张脸是否为真。”怜筝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就像解连环,你以为解开了第一个环就可以解开所有,但结果是,还有第二个环套在那里,你没有一解到底。”
惜琴有些迷惑,开始低头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怜筝在她耳边不停说道:“你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如果杨枫灵会因为你对她一年的隐瞒怒而杀人,她当初便不会留下线索让你去寻她,更不会和你度过一年的悠哉岁月。”
惜琴从未考虑过这点,又被怜筝铿锵的语调所惊,无话可说。
怜筝又急又气,诘问道:“我不知你是怎么忍住了不去见她,不去与她对质。你们既是两厢情愿,又怎会这般的不信她?”
惜琴心中有千百个理由,却无一能对怜筝说出口,僵硬着盯着她质问的眼睛,忽然一字一顿说道:“因——为——你。”
怜筝惊诧:“和我有什么干系?”
惜琴把脸转开,深深吸了口气。
若不是当初有怜筝插手杨尚文的事,惜琴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那个一怒之下杀了苏诘的人,是杨枫灵无疑。
或许,也不会恨得那般深切。
她终于开始怀疑当年亲眼所见的真假,非但因为杨枫灵温润的性格,还有她与苏诘那层不远不近的关系,确实,有些不像真的。
可若真应了怜筝的猜测,当年那人不是她,那,又会是谁?
8
三月三日空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上巳节已到,长安的百姓都相约水边修禊,驱除邪气,祓除不祥,盼望着这新的一年,能图个平安顺心。这长安稍微有点才情的男子都会离开家宅,漫步在水边,赏玩景物,饮酒作诗。至于丽人们则是绣罗衣裳,姿态艳浓,在岸边踏青寻春,游玩采兰。
就在整个长安百姓都在享受这悠闲时刻时,唯有一人却眉头紧蹙,紧闭房门,已几日都未有好生休憩。
“整个秦州,五千万石粮食……再加上肃州……”濮历沐在成山的账簿间计算,时而蹙眉,时而摇头,时而颔首,整个人都是一副憔悴模样。
“濮相爷,我可算是找到您了。”冲进长安太守府的书房,户部尚书陆信好一通抱怨,“前番到了长安说您在汉中,跑到汉中又听说您回了长安,可是叫我好一通跑。”
濮历沐见陆信风尘仆仆的赶来,面色和缓了些,笑道:“征粮之事,实在是繁忙,百万大军,哪里是一州一城供得起的?”
陆信瞧了瞧濮历沐多日未更换的官袍和小山堆叠的账簿,似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错觉,望着濮历沐因削瘦而越发俊隽的脸,由衷叹道:“看得出,濮相爷确实是累得不轻。”
濮历沐捋了捋长袍,正了一下官帽,疑问道:“京中可有什么消息?陛下亲征可还顺利?”
陆信一想到近日朝中琐事,心底一沉,无奈道:“大人最近真是忙过了头,陛下前日才动身,京中可是出了大事的——尚世子遇刺身亡了。”
“什么?”濮历沐心头大震,失声问道“怎么会遇刺?”
“就在半月前,陛下去城东靶场练枪,尚世子和邵大人随驾,居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名刺客,尚世子为救陛下舍身护驾,中剑身死。”陆信眉头紧蹙,沉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之濮历休。
濮历沐听完,心中突觉烦躁,眉头不知已拧成一股麻绳,他追问道:“是哪里来的刺客?”
“刺客功败后都吞药自尽,什么话都没有留下。从装扮看不出异常来,幸亏邵大人心思细密,将刺客开膛验尸,从腹内食物猜出了刺客来处——确是南国人无疑。”
濮历沐心头再震:“荆正团?”
陆信点了点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