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雨已经停了,两人都住了声,不说话。
一时间,房中只听得到沏茶时滚水注入,和瓷器磕碰的声响。
普洱的香气缓缓溢了出来,尚毓尘合上眼,想象着茶叶在壶中翻滚伸展的模样,不去与杨枫灵致气。
枫灵折出两杯茶来,分了尚毓尘一杯,双手捧着茶杯到了房檐下,看着房檐上的水珠落下来。雨停了,可残留的水珠仍如断线珠子一般,点点滴滴。
她忽的伸出手去,让水珠滚落掌心,沉声吟道:“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尚毓尘听得分明,心思一凝。她缓缓将杯中茶喝了,升起的白雾蒙住了她的脸,却是暖润的舒适。
枫灵忽的转过身:“郡主,有事请教。”
“哦?”尚毓尘双手抱着茶杯,笑道,“天下事竟然还有什么是你需要向我请教的?说来看看。”
枫灵犹豫一下,看得出心中矛盾:“你对易容之事,可有了解?”
尚毓尘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为何问我这等问题?”
枫灵敏锐地将尚毓尘每个神色变化记在心里:“当初郡主赠我假髭,似是对易容有些了解,想起此事,顺便问问。”
“真的?”尚毓尘狐疑问道。
枫灵坦然颔首:“只是问问。”
尚毓尘一笑,放下茶杯:“那便没必要说了。”
枫灵忙道:“嗳——事关重大,别闹,你与我说说吧——我想知道,可有哪门哪派精于此道,以□□乔装。”
尚毓尘见向来拿捏有度的枫灵有些不一般的急切,这才侃侃道:“所谓易容,有法者三,一为乔装改扮,这个你都会,我便不说了——二为刀改,此法风险太高,我知之不多——三便是面具,其中又以□□最难。我对易容所知乃是缘自青城派,而青城派只是会第一种,还是缘自终南山一派学来的皮毛,江湖之中大多也就是乔装改扮,恐怕你想问的,也只有终南山一派才有了。”
“终南山一派?”枫灵有些不解。
尚毓尘又端起了茶杯,在茶汤面上吹气一阵褶皱,舒服地叹息道:“只知道是那边儿传来的,再具体我也不清楚了。”
枫灵又追问了几句,可尚毓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肯再说了。枫灵只得作罢,闭口不再提此事,又站在檐下,不知道在看什么景色。
忽然的沉寂让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尚毓尘蓦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唤道:“玄令史,将那日送来的什物拿来。”
不多时,玄令史捧着一个青色的匣子到了廊下。
枫灵侧过头看了看那长约四尺的匣子,疑惑地看了一眼尚毓尘,后者却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盒子。
枫灵没多想,伸手将那匣子打开,却在匣盖弹起的一瞬间变了颜色:“哪里来的?”她声音冰凉,好似掉进了冰窟窿,却又带着恐慌,说着,竟退了两步。
见她反应如此大,尚毓尘讶然道:“是你回来那天白日里智彦送过来的,说是给你的,这几日你闷着自己,我便忘了这个碴儿。”说着,她放下鹿皮毯子,站起身,走到枫灵身边。
枫灵脸色青灰,目光泠然,直勾勾地盯着匣中的物事——那匣中静静躺着的,正是她三年前放在爱笙那里的青锋剑。
尚毓尘不明就里,从旁赞道:“模样很是漂亮,似乎是把好剑。”
枫灵犹豫了一阵,终于深深吸了口气,迟疑地伸出手去,从匣子中取出青锋剑,拿到眼前仔细打量。九龙盘结剑身,天青玉石剑柄,玄铁精制,自然是好剑,枫灵曾持有这剑三年,对它熟悉非常。拔剑出鞘,细查剑身,已然看不出断口了,想必是请了上好的匠人,千淬百炼,高温催化玄铁,重融断口,不懈修整,方才将断剑复原成原来的模样。青色锋芒隐隐映出了枫灵的面孔,她看到自己的脸神色冷峻,眸色淡然。
尚毓尘好奇地打量枫灵的神情,不知她想着什么。枫灵盯着青锋剑,动也不动,声音冰凉得戳人心窝:“你与智彦通了消息,说我带惜琴跑了?”
尚毓尘一愣,答得飞快:“没有。”
枫灵侧过头,缓缓看了她一眼。
尚毓尘扬起下巴,直直盯着她。
枫灵把头转了回去,手腕旋转,将剑刺向虚空,纵身跳出廊下到了庭中,挽了个剑花:“也罢,他们到底会知晓。”话音落下,左手一扬便将剑鞘向尚毓尘扔了过来。
尚毓尘退了几步,接住了剑鞘,方才感觉这剑鞘扔得轻飘,不带后劲,她这一退,便退到了枫灵剑势之外。
枫灵眉峰陡落,太阳穴处隐隐跳动,她高声一咤便弧步前行,弓步穿剑。
尚毓尘不谙功夫,但见多了舞剑,也识得品评。不同于往日所见的刚猛剑势,枫灵的剑柔软灵活,但气势不亚于人。她只看得眼前身姿翩飞,枫灵带剑劈砍刺杀,势若蛟龙,回身转势时,衣袂飘摇翩跹动人,剑势密匝处,如飞云流水,穿连不断。
雨后的空气湿润而干净,漂浮着的细小水珠悄然沾满了剑身,又随着剑身的挥舞四散开来。
手上自是转腕挥洒,画弧平刺,不在话下,脚下步伐亦是步步紧随,腿势更是时时变化,时而外摆迈前,时而里合高摆,如海浪翻转。回身刺剑时,宛如踏浪望月,虽剑势清冷,却美不胜收。
尚毓尘冷眼旁观,心下忖度:枫灵身姿窈窕,如此舞来自是好看,若是和人对打,未必吃亏,却看来总嫌太软了些,不过她学的是道家剑法,又是女子,柔些未必是弱势。尚毓尘这么想着,刚扬了扬眉毛,便发现枫灵剑势变了。
枫灵脚下不再走虚步,步步弓步直行,剑身亦不再随手腕用力蜿蜒偏转,招招变刺为砍,大开大合,剑势凶悍,到了最后,干脆无形无法,举剑便砍。
她原是在园中空地挥舞,此时已到了林木旁边,便将园中古木当做了敌人,肆意劈砍,剑剑斫声骇人,木屑四扬,水珠四溅,每一下,都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