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六神无主自是被岳老二看在眼里。后者伸了个懒腰,向着楚生递了一个眼神,促狭一笑,懒洋洋道:“格老子的大晚上地把老子喊起来,回去困觉了,小七儿你老实陪着那个没头苍蝇噻。”说罢,也不看杨德,兀自扬长而去。
他走出杨德的视线外,转了个弯,便唤来了寨子八当家花歆,在他耳畔如是这般地吩咐了几句,花歆连连点头,立时带了十几个手下下了山。
杨德没有工夫顾及岳老二,他应该判断的事实在太多,脑子一片混乱。
杨枫灵死了,那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死了。而那个屋内昏迷的红衣女子,和自己妹妹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难道便成了谜?
夜色浓稠如墨,满天星斗照耀着仍残留着血腥气的战场。
怜筝将枫灵身上的箭矢拔了出来,把她搂在怀里不肯松手,一身血污地坐在冰凉土地上,已经好几个时辰。
齐恒留下的士兵不敢走,也不敢强行带走公主,只能生起篝火,在一旁取暖。
幽幽盈盈的火光迷蒙了泪水已经枯竭的眼,幻象之中,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儿在火边递给自己冰凉的馒头。
她呜呜哭着,只是因为怕黑。
怜筝扳过枫灵的脸,轻轻蹭着,低声喃喃:“枫灵,那个世界,会不会很黑?要不要我亲你一下,好让你安心?”
颤抖的唇贴上了冰凉的额头,滚烫的泪就又落了下来,沾湿了两个人的脸。
怜筝难过地把头埋在枫灵颈窝,嗅着若有若无的气息。
人死形灭,自身带着的气息也就散了……散了……
一阵奇异的香气突兀地钻到了鼻息之间。
迷香?!
怜筝警惕地闭气,抬头向四周看去,却不防颈上一阵痛麻,登时昏死了过去,昏倒前模模糊糊看到了戴着黑色面罩的高大男子。田许收回手刀,扯下面上黑布,打了个呼哨,几道黑影嗖嗖从树林中蹿了出来。
苍凉夜色下,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北国士卒,都是为迷香所迷。二十个精干的智彦汉子动作利落地把他们摆好,在周围布好了干燥易燃的枯草。
田许小心翼翼地将怜筝和枫灵分开,看到枫灵模样时,心中一痛,咬咬牙把她抱了起来。
一辆马车和一匹黑色骏马在众人十丈开外的地方驻足许久,终于迈着小步子奔了过来。到了近前,头戴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爱笙率先翻身下了马,走了两步,却又犹豫了,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终究不敢上前。赶着马车的是面色铁青的田谦,他从车上下来,木讷地盯着田许怀中已经毫无生气的尸体,脸色一点点变作灰白,蓦地爆出一阵刺耳的笑来:“哈哈,哈哈哈,爱笙姐,你好手段,好手段!”他笑得咬牙切齿,盯着爱笙,目光中透出了森森寒意。
田许察觉到他神色不对,生怕他对爱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忙正色道:“田谦,不得无礼!”
兄弟二人目光相峙的工夫,爱笙已经冲到了田许身边,愣愣盯着他怀中蜷着的瘦弱身子。她捂着嘴,一言不发,眼眶里含着一圈泪,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枫灵冰凉的脸颊。泪珠从她柔和的眸子中滚落下来,划过脸颊,和入了泥土。
初见枫灵之时,她是在北国的擂台上,一袭白衣,面上挂着素雅温和的笑意,一双眸子却隐约露着精光。那副风度翩翩,善良却又狡猾的模样便在那时刻在了心头,成了这些年来她对枫灵唯一的印象。
墨爱笙几曾想过枫灵竟会有今日这般惨状,一身血污,骨肉翻卷,五脏破碎……那个她唤了多年的“少爷”毫无生气地缩在田许怀中,宛若沉睡。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泪落得太快,快到根本来不及遮掩擦拭,爱笙哽咽着哭出了声。
田谦好似随意地四下打量,终于瞧见了枫灵落在地上的青锋剑。他匆匆几步走了过去,蹲身拾剑,这才擦了擦泪,面无表情地把剑收回鞘内。
田许一咬牙不再看爱笙,抱着枫灵将她安置在马车上,又从上面拖出了一个昏睡着的壮年男子——是年前他们从怜筝身边引开,又设计囚了的叶寂然。
田谦冷笑着看着大哥在面前忙活,打量了一下昏睡着的叶寂然和怜筝,讥诮地一笑:“怎么,爱笙姐这般善良,还给怜筝公主找个依靠?”
“田谦,”爱笙的声音柔弱哀伤,还带着些哽咽的水声,“你回去向夏敬禀告消息罢——说是杨悟民也好,唐朗也好,死了。”
田谦哼了一声,向着黑马走去:“杨德的兵已经跑了几个回去,他早就知道这事了。”
“……皇上任你为虎贲将军,圣旨应该到了夏敬的帐里。蜀国之战我不再插手,悉数交予你,务必,务必要将齐恒逼入绝境——”爱笙一字一顿道,“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田谦翻身上了马,紧紧握着腰间的青锋剑,面无表情地高喝了一声“驾”,一阵风似的向着东边恭州大营去了。
爱笙形单影只地在夜空中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放火——一会儿给他嗅香,把他弄醒。”她说的“他”是叶寂然。
一个智彦士兵换了北国的军士服走上前来向爱笙拱手致意,表示明白。
爱笙点点头,一步步走向马车。
田许看着她步伐不稳的模样叹了口气,别过头来,又看到枫灵尸身,心头难过翻涌,只好轻轻闭上了眼,退出马车,把帘子放下。
“走吧……去终南山……”爱笙开了口,声音却好像是挤出来的一般,细若蚊蝇。一个智彦士兵为她牵了坐骑,她匆匆转过身,翻身上马,却没能上去,踩空跌落了下来,亏得田许眼疾手快托住了她,才没受什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