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尔纽斯返回莫斯科已经是五月下旬,正好是全苏联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召开前夕。
陆寒前往维尔纽斯,原本是为了对维尔纽斯奋进仪表厂进行一番操作的,安德烈希望能够从这家企业身上再捞一笔。在去往维尔纽斯之前,陆寒已经规划了一个详细的方案,但是很可惜,他在维尔纽斯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整个立陶宛就陷入了动乱。
维陶塔斯·兰茨贝吉斯领导的反对派组织“萨尤季斯”,在整个立陶宛掀起了第一波要求立陶宛独立的示威浪潮,数个城市的示威人群同军警发生冲突,导致这场骚乱的规模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最具讽刺效应的是,这位兰茨贝吉斯,此前才刚刚获选最高苏维埃人民代表。
整个立陶宛,几乎所有成规模、不成规模的企业都在闹罢工,安德烈安排好的奋进仪表厂厂长,早一步卷款跑路了,连去了哪儿都不知道了。整个仪表厂乱成了一锅粥,厂里的产品仓库、车间,乃至厂办公室都遭到了洗劫。
陆寒在维尔纽斯停留了两天,眼看无所作为,再加上到处乱糟糟的,很不安全,最终只能暂时返回莫斯科。
奋进仪表厂的原厂长,卷走了将近五百万美元的巨资,但安德烈安排在立陶宛的安全委员会负责人,却对此一无所知,事后追查了将近一个星期,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陆寒知道,并不是那个厂长的行踪多么诡秘,如果放在几年以前,这个家伙别跑了,他能带着钱离开维尔纽斯就不错,但是现在,他却成功的逃出了安全委员会的监控。这明什么?毫无疑问,这只能明,曾经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已经失去了对这个国家的有效控制,随着苏联这个国家体系的一步步崩塌,这个结构严密的组织,也随之陷入了崩塌的深渊。
相比起纷乱的波罗的海三国,莫斯科的气氛无疑还算是平静的,最多也就是有几个地方在闹罢工。在如今的苏联,罢工根本就不叫个事,乱纷纷的世道将东斯拉夫人骨子里那惰性全都激发出来了,不管懂不懂政治,也不管是不是真的有所不满,反正只要有罢工,大伙就都参加——罢工多好啊,不用工作还有工资,清闲又体面,何乐不为?
在苏联的这两年里,陆寒算是看透了苏联人从骨子里带出来的那种懒惰,能体面的挣着150卢布,就不愿意为了500卢布放下身段,哪怕自己早已缺吃少穿。所以,那些农贸市场、跳蚤市场上,摆摊的几乎都是女人或者老人,绝少看到正当壮年的男子。
那么壮年的男人都干什么去了?有一些在正经的工作,有一些在罢工,当然,还有一些则是在混黑社会。
不过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维塔利的黑帮已经有了不的规模,在果蔬贩运的那一笔生意中,因为陆寒的销声匿迹,他把原本应该属于陆寒的那一份也吃了进去,一下赚了个满盆满钵。如今,维塔利在莫斯科市内的几个区,开了六家舞厅,手下喽罗数百,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此前,在奥金佐沃团伙破灭时逃跑的阿里姆坚,据又大摇大摆的在明斯克现身,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他的身份变了,成了一个什么教会民主基金会的代理人,给那些想要到法国定居的苏联人带来了福音。只不过能够有幸从他手里搞到法国签证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高级知识分子,而且都是在某方面做出过建树的高级知识分子,另一种则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如今,到苏联淘金的势力方已经开始蜂拥而入,美国人、德国人、法国人,日本人等等等等,就连韩国人都来了。高丽棒子在电视上公然打广告,邀请有识之士去韩国定居,只要有才能就能拿到签证,而且在签证批复的同时,支付一个月的工资,工资水平从两千美元到四千美元每月不等。当然,中国人也来了,长峰机电、巴山仪器、上海船柴、武汉数工等等等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七八家中国企业在苏联的俄罗斯、乌克兰等地申请立项,就连天府可乐都在莫斯科建了一个灌装厂。
苏联这个庞大的巨人还没倒下呢,一大群准备着食尸的秃鹫,已经蜂拥而至,各自占据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就等着这个巨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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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一天终将过去,黄昏降临的时候,陆寒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床头柜上的台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竟然显得有些刺眼。
将费纳耶娃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挪开,陆寒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趿拉上凉拖,起身去了浴室。
没有开热水,就用凉水冲了一个战斗澡,又简单的洗漱一番,陆寒回到卧室,却发现原本睡在床上的费纳耶娃不见了,床边上做了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安德烈。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没见,陆寒发现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变得苍老了不少,原本宏观满面的那张脸,这会显然的异常苍白,而且额头上的皱纹非常明显。估计是最近有上火,那两片肥厚的嘴唇也有好几处皴裂,有裂的深的地方,甚至都带上血丝了。
“呦,这不是安德里克吗?”陆寒的面色波澜不惊,施施然走到衣架边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不无戏谑的道,“今天怎么有时间到这来了?视察?就像雄狮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
“拉脱维亚的事情做的不错,”安德烈不理会他的挑衅,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让原本僵硬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了一些,“收获要远远超过我的预估,不,准确的,你这次真的给了一个大大的惊喜,看来,你很适合做这种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不是吗?”陆寒耸耸肩,道。
“似乎的确是这样的,就像维塔利,谁能想到他竟然成了一个恶棍头子,”安德烈苦涩一笑,道,“而且,看样子他干的也很出色,竟然连警察都收买了。”
“收买普通警察这么儿科的事情,也只有维塔利会去做了,”陆寒不以为然的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收买官员,嗯,如果有长期打算的话,刚刚选出来的那些人民代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相比起那些官员,这些刚刚获得一影响力的人民代表也更容易收买。”
“两千多名人民代表,收买一两个有什么用?”安德烈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那要分你怎么看了,”陆寒把衣服穿好,走到床边,从床头柜上拿起昨晚的一杯隔夜茶,抿嘴喝了一口,又呸的一声吐掉茶叶末子,这才道,“短期内控制一两名人民代表的确不能让你获得权力,但只要能够操控他们的嘴巴,就能让你获得一定的影响力。”
“嗯?”安德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中国有句话叫做三人成虎,意思是,一个人有老虎未必有人信,但若是两个人,三个人都有老虎,那就有人信了。”陆寒道,“同样的道理,对同样一件事,如果是你开口的话,不一定有人理会,若是一名人民代表发言,则效果会好很多。若是在第一个人民代表发言之后,还有若干人民代表发言呼应,那么会出现什么样的效果?毫无疑问,它将会形成一种舆论。凡是舆论,就会有反方和正方,就会有争吵,就会有辩论,同样的,就会有影响力,就会给你制造一个浑水摸鱼的环境。”
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也是同样浅显的解,安德烈却陷入了沉默。
“吧,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陆寒没心思继续这个话题,他在安德烈身边坐下,道,“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我看你现在的状态可不是很好啊。”
“你很聪明,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不像是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安德烈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道,“上个星期的时候,老瓦列奇卡接到了你们国家的邀请,请他去参加一个什么学会的活动。我已经做了一些安排,克先娅和莉娜会跟着一起过去,到时候,你也跟着一起回去吧。”
陆寒心头一震,敏感地察觉到出了问题。克先娅是老瓦连京的女儿,也就是安德烈的妹妹。与对待维塔利的态度不一样,安德烈与克先娅兄妹的关系一向很好,安德烈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往莫斯科舞蹈学院跑一次,每次出差回来,也都会给克先娅带一份礼物。
至于莉娜那就更不用了,她是安德烈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女儿。
现在,安德烈要安排她们两个跟随瓦连京一块去中国,而且把自己也放回去,这定然是出于最坏的考虑,在做着善后安排。
“出什么事了?”陆寒不仅在心里问这个问题,而且毫无顾忌的直接从嘴里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