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么档子事来着,韦靖好生回想了下。
当时五皇子所说,好似其一是对付六幺门,问她阿兄可会从中阻挠。其二,是陈府有难之时,让她阻止秦府搭救。
“她竟在应诺?”韦靖讶然。
“在报仇,亦在应诺。”景昭掀了掀眼皮:“怎么,你莫不是小瞧了檀儿,觉得她没当回事?”
“不不不,属下断没有这个意思!”韦靖哪有这份胆子?他连忙找补道:“檀姑娘冰雪聪明,一身的远见卓识,沉潜且睿智,便是比之王爷也无有不及!”
马屁拍得及时又到位,景昭收回视线:“多少靠了些运道的,那话怎么说来着?瞎猫撞死耗子,还是蛹打呼噜?不过……倒刚好能让那西川王早些离京了。”
韦靖脑子茫然一霎,脑中叮玲咣啷地,搜罗出那两句市井间口口相传的俚俗语。
瞎猫撞死耗子倒好说,但蛹打呼噜……是茧(捡)着了?
再看向景昭,韦靖面容微抽。
几时他们谈吐文言雅语且引经据典的王爷,竟像被人拽着去街市巷陌滚了一遭,也对这样不正经的俏皮话信口拈来,且还透着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莫不是真如那些个老人家说的,夫妻在一处久了,潜移默化间会习来对方的性情或行止,甚至口头禅也会共用。不过老辈多说的是妻随夫像,可他们王爷……这是提早随了妻啊?!
唏嘘又唏嘘,韦靖搓了搓手:“西川王是个色胆包天的,撞运……王爷是指那陈夫人与苏姑娘狼狈为奸的事吧?不过说起来,属下还道那陈夫人是个精明沉得住气的,哪知道……”
“因为被逼急了,心头那些个恨,也被推到了高位。”景昭手中盘着枚茶宠,有些心不在焉:“人在这种时刻最易铤而走险,逮住机会便不想放过,哪怕只有一成胜算,也会被侥幸给晕染作七成。”
意思,便是陈夫人恨极了这个女儿,且被她逼得在溺水的边缘,便抓着什么都当能救命解恨的浮木,顾不上想那许多。
韦靖蜷着指节想了想,也对,他们未来王妃是个顶会气人的,谁受得住一直被戳肺管子顶气门子?
再者她回秦府那事,已经够让陈夫人提心的了,这会儿又来个明显知道些内情的袁氏。借位想想,自己要是陈夫人,恐怕得直接买通小丫鬟给下鸠毒。
“不过那位南堂主瞧着也并非好欺好骗之人,怎就那样容易被人牵着走?陈夫人说什么他都信,未免太不防备了些。”韦靖嘴上嘀咕。
景昭微微别过脸咳了几下,弱声道:“吃的苦多了,对曾经喂过甜的人总是要宽容些的。更何况那人于他来说,有生恩。”
能得杨门主赏识重用的人,怎会好欺好骗。不过是留恋往日温情,加之血亲间的不设防,因而心神松泛罢了。
生母是,胞妹也是。
陡然又是一阵浊息冲喉,景昭揖起拳来闷咳几声。
见主子不适,韦靖自然立马上前护着,可他一靠近,景昭却咳得更凶,像失了掌舵的轻舟,在波动的湖面上载沉载浮。
自来鱼腥味儿招猫,而病人咳嗽,招大夫。
帘栊摆荡,有缓慢的脚步声踩着步梯上来了。来人额角低陷,穿身灰袍,是吕大夫。
一见这位老者,景昭眉心都跳了跳。而果然老大夫替他拍过背把过脉后,又是拧紧了两边的花白眉毛:“王爷身体底子本就虚,眼下又呈寒湿内盛之势。依老臣看,这些日子王爷最好禁一禁房事,喝那固本固精的汤药调理调理,正好也蓄一蓄肾气,等成婚之日再逞雄也不迟。”
在这般的医嘱之下,景昭面容晕出一线红痕来,颇有些冤无处诉的窘态。
他本算自持之人,前两回俱是被招得失了控,一心只想收拾那挑衅之人,又哪里料得到这些……
要说还是韦靖有眼色,一见主子因吕大夫的话受窘,虽也有些忍俊不住,但还是掩下窃笑故意望了望天时,出声解围道:“这会儿,那位南堂主该已经到了吧?”
“应当是到了。”景昭从吕大夫令人下不来台的关怀中脱身,忍着咳息吩咐道:“派人远远护着,若有何变动,随时来回予本王。”
韦靖领了令,又不由暗忖道,他们王爷略作休养还有雄风可振,但依那位女霸王的脾性,西川王的子孙根……怕是再难顶用了。
如韦靖所料,沃南确实已经赶到,且自西川王及他那几名武随手中解救下了沃檀,并依沃檀的引导,盘问起了叫香叶的小丫鬟。
天番堂本也掌着六幺门的刑罚,江湖门派中逼审的招数,又哪里是香叶这种府宅后院的丫鬟遭受得住的?
不过片刻,受何人指使、得了哪等的好处、而倘使沃檀并未得救又会是个哪样的下场,香叶将后头的事一五一十给吐了出来。
听罢,沃南整个人像坍了架似的向后退了几步,片时之后,那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沃檀便在一旁默默等着,并未言声。
方才脱开西川王之后,他们便带着香叶掠到了这僻静之处,此时暮色已笼了下来,四野灯芒细微。
足够的谧静之下,连日内的数重冲击,沃南跌入长时的沉寂。
涂玉玉拽着被敲晕的香叶,心底有些冒汗。他频频去看沃檀,却见她目光平静,连刚才作戏的泪都抹干了,还哪里有弱小受惊的可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