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箢垂首跪了下去,原是口谕,内容倒与十三阿哥说得无大出处。竹箢领旨谢恩,那太监嘱咐了竹箢今日未时去乾清宫报道,便回去复命了。竹箢晕晕乎乎地回了屋,十三阿哥上前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竹箢胡乱地点点头,环顾四周,倒是没想到突然就要离开了。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怎么样也是有了感情了,还有良妃、八贝勒、花舒姑姑、璎珞、春柳,虽说口谕里说,待来年充备人手时,会放还原处,可这么算起来,自己就要离开至少一年了。
十三阿哥见竹箢的模样,便猜到了几分,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才去一年,这样子做什么?再者说,随驾南巡,可是多少人想也想不来的。”
竹箢知他是在劝慰自己,仍垮着张小脸,小声道:“我在这里服侍惯了,乾清宫定是不若储秀宫来得轻松舒坦,万一我哪日一个不小心犯了什么错,责罚事小,搞不好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十三阿哥闻言不由敲了敲竹箢的额头,笑道:“乾清宫规矩虽比其他宫所严苛些,但皇阿玛却向来体恤宫人,少有责罚,便是真要罚你,还有你十三爷在呢,怕个什么?”
竹箢见十三那拍胸脯的样子,反倒被他逗乐了,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不知哪里学的这拍胸脯作保证的样子,逗他道:“若我当真惹恼了皇上,皇上要治我的罪,你为我求情,就不怕连累自己失了圣宠?”
十三阿哥语气倒急了些,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十三何曾在意过这些来的?你这么曲解我,我岂不冤枉!”
瞧十三倒是当了真,竹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道:“逗你玩的,急什么?这么沉不住气,也不知道皇上……”竹箢本欲说,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就把祭泰山的事情交给了他办?却猛然打住,这话若是说了出去,该要引起怎样的风波。
“皇阿玛怎的?”十三阿哥见竹箢停了下来,问道。
“也不知道皇上怎的就这么宠着你?”竹箢忙改了口。
“皇阿玛宠信与我,你却眼红了?”十三阿哥笑道。
“眼红什么?奴婢还巴不得十三爷日后当了王爷,也好给奴婢当个靠山。以后便是吃香的喝辣的,过尽了舒心日子!”竹箢得意道。
十三阿哥弹了竹箢一记,笑道:“你这丫头,倒会想得美事!快收拾了东西,一会我送你过去。”
竹箢点点头,自己这路痴,又没地图在手上,不拽着十三阿哥当活地图,恐怕走到明天未时,也走不到乾清宫,反正远远叫他先离开就是了。
简单收拾了东西,竹箢去同良妃告别。良妃那边想来也是收到了消息,见竹箢来道别,倒没什么惊讶,只仔细嘱咐了竹箢好生服侍,遇事悉心请教,又道这边的屋子给她留着。竹箢谢恩而出。
十三阿哥把竹箢送到乾清宫几十米外,就先行离去了。乾清宫就在眼前,竹箢就不怕走丢了,紧了紧怀里的包袱,一路走了进去。到了先前那太监吩咐的耳房外面,已三三两两立了几个宫女。未待竹箢去打声招呼,先前传旨的太监领了几个小太监过来了。
才站定,他道:“人都到齐了,随这几个小太监走吧。”
“是。”竹箢随众称是,本想抬眼看看自己该跟哪个小太监走,却听领事的那太监道:“扎库塔·竹箢,随我来。”
竹箢忙低了头,道:“是。”
竹箢一路盯着前面那双脚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哪里。
再停下时,竹箢已辨不清这是何处。只听那太监同自己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回了李谙达,自会安排了你的去处。”
竹箢称是,心下道,他口中说的李谙达,莫非就是康熙朝最有名的李德全李公公?除此之外,自己倒再想不出还有什么人称得一声谙达。
见那太监离开,竹箢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到了懋勤殿外头了,想来,自己在乾清宫八成也是干老本行——服侍主子读书。
“李公公,这便是扎库塔·竹箢。”听见声响的一刹那,竹箢便回身垂首立住,给两人请了安,眼睛只恍惚扫到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方才那太监,另一个,却没瞧仔细。
“起来吧。”有些尖细却不失沉稳的声音响起,继而又同那太监道,“你忙自个的去吧。”
那太监退下,只剩下李德全与竹箢二人。
李德全道:“万岁爷的恩典,打今儿起,你便在这懋勤殿当值。虽说有嬷嬷教导,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个心里也掂量着点,在万岁爷跟前当差,可是半点儿马虎不得。”
“是。”竹箢恭声应着。
之后李德全又交待了几句南巡的事情。不管李德全说什么,竹箢只顺着他的意思应下来,估计有别的嬷嬷姑姑之类的来教导自己如何在康熙面前当值,自己小小一个宫女,还轮不到在他面前讨经验。
说是今日开始当值,其实只是先由殿前的嬷嬷教导。懋勤殿,本是康熙读书、赏玩字画的地方,但嬷嬷要竹箢将康熙每日的作息记清楚,连带着习惯喜好,一样都落下不得。慢慢竹箢才发现,不止是懋勤殿,乾清宫别处当值的宫女太监,这些也都是必须记得的东西。竹箢感慨,到底是大boss的手下,行为处事,言谈举止,都要比别处的宫人更拿得上台面。
连日的教导敦促,嬷嬷总算准竹箢开始在御前当值,饶是如此,竹箢当值第一日,在入殿之前,嬷嬷仍是百般嘱咐,生怕竹箢漏掉个什么。
此刻康熙还未下朝,整个懋勤殿中静谧极了,一点也看不出站了十来个宫人的样子。竹箢因是头次当值,被分派司管西学一处。被告知要管理西学书籍时,竹箢面上虽未表现什么,可心里早乐翻了,自打来了清朝,自己能接触到的西学书籍少之又少,良妃的书房里不曾见,倒是在八贝勒的书房里,扫到过一本几何方面的书,可又不敢表现出什么向往,要知道,自己现在是旗人小姐的身份,上哪里去接触这些东西,叫人知道怕是有番解释了。
倒不是偏爱西学,只是她本就是理科生,当初她选理科便是不喜欢文科永无止境的背书。自来到这边,她虽每日都能接触到书籍,可文学类居多,久不用脑子,感觉脑子都不灵光了。摸到那些书籍时,竹箢觉得自己的手指尖都在发抖,当看到不止是数学书,还有药理、化学、人体解剖学等等诸如此类时,竹箢觉得,也许即将开始的这一年的御前侍读的日子,将会是自己最有乐趣的一段日子。
康熙就是康熙,无论到哪里都极有气场,即便是随意翻本书看看,也少不得一干人在边上服侍着。竹箢站得远,加之屋里头压抑的气氛,并不敢放肆地打量,只仗着自己位置偏,没人注意到,偶尔偷偷抬头扫上几眼又迅速低下头。
康熙每日大多在此处读书,什么叫手不释卷,什么叫韦编三绝,竹箢是真见识到了,这时候再想想良妃,竹箢方觉良妃那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若是再想想自己,竹箢捂脸了。
康熙不在时,竹箢多是整理书籍,记得康熙是挺爱好西学的,但自己当值这几日,倒不曾见他有叫取来什么有关西学的书籍,因而竹箢这些日倒是颇为清闲。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南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