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铛”的一声震响,铁箭再次被震飞开去。残星先生却在这一撞之下凌空折向,向着侧后方飘去。待到落地之时,与三员外的距离竟然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长度,只是换了一个位置而已。
这一次交锋之后,“幽离鬼弓”散发的黑气愈加浓厚。三员外的身影隐藏在黑气之中,已经几乎看不见。
残星先生仆一落地,毫不停歇,立即又弹地而起,原式不变地扑向三员外。扑到一半,三员外又是一支铁箭射出,将他逼退回来。如此接二连三,每一次残星先生落地的位置都不相同,数次之后,残星先生已经绕着三员外转了几乎一圈。
这时三员外手中的“幽离鬼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黑气在变得浓黑如墨之后,那“幽离鬼弓”竟像是活过来一般,不停地扭动起来。弓的两端吞吐不定,扭动越来越剧烈,就像是一个原本被禁锢的生命,逐渐解除了束缚,开始了不停的挣动,试图要挣脱出某种神秘力量的掌控。更为可怖的是,迷蒙的黑雾之中竟然隐隐传出一种猛兽咆哮般的声音,彷佛有无数恶鬼正等待着从地狱挣脱,冲入这人世之间。
残星先生又扑击了两次,依旧全都无功而返。而三员外身上的黑气却随着鬼弓的挣动也开始了不停地动荡,就像是被烧开的水一般整个沸腾起来。黑气之上,逐渐幻现出无数个黑色的尖刺,吞吐不定,如无数狰狞的厉鬼不停地挥舞着爪牙,彷佛随时都有可能挣脱而出。
残星先生也终于停止了徒劳无功的扑击。他紧紧盯着三员外手中的鬼弓,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升起一层蒙蒙的光华,金黄色的剑芒也开始在剑尖处不停地吞吐着,像是随时准备着发起致命的一击。
“幽离鬼弓”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带着冲破禁制的欢悦,“九幽百鬼刺”终于准备完成。厉啸声中,三员外身上的黑雾忽然之间向外炸开,成千上万道黑气四下飞散,尖叫着、扭动着满天飞舞,恍如活物。下一刻,这些黑气忽地齐齐凌空一滞,然后,就像发现了目标一般,又齐齐地一声厉啸,所有的黑气铺天盖地地朝着残星先生猛扑了过去。
残星先生手中长剑疾挥,剑上的黄色光华陡然暴涨,迅速向外膨胀起来,一瞬之间就形成一个高达丈五的金黄色光罩,将残星先生完全遮挡在其中。漫天的黑气从四面八方疾冲而至,很快就与膨胀的光罩冲撞在一起。一时之间,厉啸四起,无数黑气在这一撞之中烟消云散,而金黄光罩也在一撞之下向内缩进了一尺。
第一轮交锋之后,黑气稍稍向后退开。然而很快它们又从新聚集了力量,疾风暴雨般倾泻而下。这一次狂暴的黑气像是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撞击光罩之后就再也没有向后退开。无数的黑气狂野地连续冲撞着金黄光罩,一波紧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更要猛烈。每一次撞击都有许多黑气就此消散,然而光罩也在这一次次的撞击中慢慢向内坍塌,范围越来越小。
黑气爆开之后,三员外重新露出了身影,手中的“幽离鬼弓”也同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这时的三员外明显精神有些萎靡,显然施展“九幽百鬼刺”消耗巨大。而处在狂风暴雨般打击之下的残星先生原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嫣红,也是十分的吃力。黑气对光罩每一次的撞击,都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震。
只是不知道这样硬碰硬的较量,谁能坚持到最后?
持续冲击进行了盏茶时间之后,较量已经进入到最后关头。原本遮天蔽日的黑气已经淡了许多,大半的黑气都在凶猛的撞击中消散了。而残星先生方面的损失更大,防护的光罩萎缩到仅剩八尺左右高度,堪堪将残星先生遮罩在内。而光罩上的金黄色光芒也在不断的撞击中越来越淡,到后来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到。
又是一波黑气的冲击之后,残星先生忽然一阵咳嗽,身体剧烈地战抖起来。原来这时他身体的疾患竟然发作了。随着这一阵咳嗽,防护光罩也跟着一阵剧烈的摇晃,霎时间变得岌岌可危,像是随时都会彻底溃散。空中的黑气这时虽然少了许多,却仿佛变得比原来还要狂暴。多次的失败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它们战斗意志,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们与生俱来的戾性。双方此消彼长之下,战斗的结局已经不难想像。
然而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三员外的身体竟然也是晃了一晃,忽然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漫天的黑气立时像是失去了控制,再也无法集中攻击目标,只能在空中漫无目的地乱串起来。原来施展“九幽百鬼刺”会对施术者持续造成巨大的反噬之力,法术持续的时间和强度完全视乎施法者的功力而定。这时黑气虽然还有余力未尽,然而三员外的身体的承受力却已经到达了极致。
三员外吐了一口鲜血之后,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他正想要重新控制住法术,却发现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握。空中的黑气忽然凄厉地呼啸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可违抗的神秘力量的召唤,尽管带着深深的不甘,但是还是纷纷消失在空气之中,回归到某个未知的空间去了。
黑气尽去,天空又回复了明亮。四周依旧是黄沙遍地,一望无际。这时残星先生也停止了咳嗽,只是他的脸上病态的潮红却变得更浓,更骇人。
残星先生撤去光罩,缓缓说道:“我的“灵镜金光罩”的修为远远未到绝顶境界,因此只有金光的防护之功,缺少灵镜的反射之力。加上我自己身有残疾,难以持久,本来确实无法抵挡员外的“九幽百鬼刺”。可惜员外五行本就缺水,在这个世上最为干旱的沙漠之地,员外对法术反噬的承受之力较平时大大下降。这是员外功败垂成的原因之一。”
三员外被反噬之力伤得不轻,这时正在努力以内视之法疗伤。但是残星先生既然如此侃侃而谈,倘若他闭口不言,气势上就不免要弱了几分。而在此关键时刻,气势却是玩玩不能弱的。
三员外问:“原因之二呢?”
残星先生微微一笑,说:“方才员外施术之时,在下在外围不断地扑击骚扰。乍看之下,在下以动制静,从一开始就犯了武者的大忌。但是员外可能忘记了此刻身处‘迷仙幻境’,员外所看到的扑击身影不过是幻像而已。其实我一直站在这里,从来没有动过。反而是三员外因为要分心应付幻像的攻击,以至于“九幽百鬼刺”未能臻至最高境界。”
残星先生从一开始就在牢牢掌握了说话的主动权,从言语上不断地刺激三员外。这时之所以说这许多话,目的也无非是要打击对方的自信心。三员外原本心志坚定如铁,然而此刻负伤实在不轻,听到这些话也不免受到影响。他心中产生了不小的挫折感,脸上微微色变。
残星先生看在眼里,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就请员外也接我一招吧。”
残星先生右手的长剑本来是斜指右下方,这时手臂转动,长剑顺着右侧划了一个半圆,直指过顶。剑身划过,在空气中留下一个淡淡的金色弧线。这一划竟然像是带有千钧之力,牵动了冥冥之中某种神秘的力量。随着弧线划完,忽然有一阵狂风从他身后疾冲而来,掠过他略显单薄的身体,呼啸着向三员外狂猛地迎面袭来。
周围的环境本来就是沙漠之地,这阵狂风一吹,立即带起漫天黄沙飞舞,天地顿时为之一黯。狂风呼啸,历时带起一面高不见顶的巨大沙幕迎面扑向三员外,残星先生被完全遮挡在这沙幕后面。随着这道沙幕的扑近到两丈之内,忽然又有万道金光刺破风沙的阻挡,像是耀眼的阳光突破了乌云的阻挡,后发先至,眩目而又灿烂,却带着一种浓厚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将三员外从头到脚都笼罩在剑光的攻击范围之内。
面对这风云变色的攻击,三员外却毫不畏惧,不退反进,悍然迎着风沙和剑光扑了过去。他深知大范围的攻击招数必然有百密一疏的地方。这剑光看起来密不透风,偏偏三员外就像是水性最熟的游鱼,总能在乱石之中找到一条出路。他这一跃,整个人就像忽然变成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铁箭,从剑光的缝隙之间穿射过去,直接射穿整道沙墙。
三员外闪电般穿过沙墙,一眼就看到残星先生立在身前一丈之外,手中长剑依然高举过顶。三员外身在空中,手中却已经紧紧扣住一支铁箭。
箭已在弦!
残星先生忽然看到三员外破幕而出,也是一怔,待要变招时,三员外手中“幽离鬼弓”之上已经射出一支铁箭。这断魂铁箭的速度是何等之快,这短短一丈的距离转瞬即至,根本是避无可避。残星先生还来不及做任何动作,铁箭已经透胸而过。
然而残星先生被铁箭穿胸后,却没有意料中的鲜血喷射的情景。三员外心中一震,知道眼前这个残星先生不过是个幻影,心念电转之际,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一抹金黄色的光芒闪过。
三员外凌空发箭,这时身形还完全没有站稳,哪里能够闪开这迎头的一剑。电光火石之间,三员外只来得及将左手一抬,用手中的“幽离鬼弓”一挡,竟然恰到好处地挡住这夺命的一剑。
剑刃正正劈在弓弦上。也不知那弓弦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利剑居然劈它不断。残星先生目光一闪,顺势拉剑一抹,刺目的金黄色光芒大盛,三根弓弦立时齐齐而断。
弓弦被断,那“幽离鬼弓”竟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呜咽之声。三员外脸色顿时大变,脚尖点地,暴退到一丈之外。然而这一退他竟然不能站稳身形,脚下踉跄了三四步,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噗地喷出,立时将身前的沙子染得通红。
见此情景,残星先生却没有接着出手,反而将剑尖垂了下来。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悲哀之色。
“这‘幽离鬼弓’果然是你性命交修的器物。”残星先生缓缓地说,“只是你既然与它定契交修,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却又将它推到前面抵挡致命的一剑。连最亲密的伙伴的性命都能如此不顾,焉得不败?”
残星先生说完,低头重重地咳嗽起来,这咳嗽声中彷佛也带上了一种悲怆。身边的幻影也在这时慢慢地变淡隐去,重新现出原先的小院子。三员外跪倒在院子中央,拼力想要坚持不倒。然而生命既已流逝,他纵然不甘,又如何能够再支持得住?倒地时他的左手还紧紧握着那漆黑的鬼弓。鬼弓的三根断弦犹如六只触手一般,犹在挣扎扭动,像是一时之间尚未完全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