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路疾行,到了六月十五到了帝都,外朝百官都来迎接,先对君王行了大礼,又一个接一个地去对孝慈孟皇后行礼。郗法的心绪也不好,只是下令叫内外大臣命妇都给孟后守七天灵,算作补上在行宫时未完的头七礼。大臣们齐聚长信宫边上的礼贞门举哀,内外命妇则进宫去,在臧皇后的率领下在长信宫门前排班哭灵。
待到六月十九,沈令嘉与施阿措两个跪在孟太后的灵堂前,身前身后都是命妇们,哭声震天,只是因如今已哭到了第四天上,还要再哭三天,所有人都不大有精神的样子,韦凝光与罗幼君更是早就被请到后头去歇着了。
沈令嘉又低声道:“我瞧着韦良训那会子哭得快厥过去了。”
施阿措道:“她如今总有八个月了吧?这样在灵前心神不定的,仔细胎动。”
沈令嘉道:“她便不在灵前也心神安定不了,孟太后一走,她的两大靠山先就要去了一半,若不出我所料,则她这几日就要往臧皇后那里去示好了。”
施阿措叹道:“她也罢了,石城郡主才真叫可怜呢。”
柔吉长公主虽然随着夫君归大理去了,段思归却被甚为爱护她的孟太后留了下来,她是先帝元后的外孙女,又是未来的太子妃,宫里自然人人都奉承她,如今孟太后一去,她在宫里最亲近的血亲也不过是与母亲并不同母的皇帝舅舅而已,难免尴尬。
沈令嘉眯着眼睛瞧了瞧在前头跪着的段思归身上的衣裳鞋袜,道:“料子与做工倒还说得过去,总与两位公主身上的仿佛,只是神色抑郁,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甚至比咱们去冷泉行宫之前也老成得多了。”段思归因病并未跟去冷泉行宫,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庶舅母们在宫里吃住,想来并不是那么称心如意:“要我猜,合宫里敢给她脸色瞧的,也不过是谢婉华罢了。”
施阿措惊道:“她怎么敢!”
沈令嘉不以为意道:“她怎么不敢?天高皇帝远,难道臧皇后等人还能从行宫里飞回来惩处她不成?况且石城郡主再精明,也不过是个将六岁的小女孩儿罢了,懂得什么?谢婉华在宫里那么些年月,不知道有多少手段使人难过呢,暗地里沾些便宜罢了,有多难?便是明着见到了石城郡主,因着孟太后不在宫里,只怕也没有原先那么恭敬了。更何况孟太后生前最瞧不上谢婉华这样狐媚惑主的妃嫔,说不得孟娘娘的死讯一传来,谢婉华就在宫里折腾开了石城郡主呢?”她冷笑一声道:“孟娘娘要是知道她尸骨未寒,她的心肝宝贝肉就被人这么磋磨,只怕要气得活过来也不一定罢!”
施阿措却如同见着了风吹草动就要警觉一番的兔子一般,惊声道:“别说了!”她左右看看,低声斥道:“前儿秦氏姊妹两个才因不敬先孟太后而与太原郡公那边的人一块儿下了刑部大狱,你还不足,又在这里议论孟太后!”
沈令嘉亦低声道:“你还真以为她们两个是因不敬先孟太后而下狱的啊?我看,分明是混淆血统吧?”就是不知道这算混淆的秦家的血统,以外姓女进献给君王做妃嫔;还是算混淆皇家的血统,将不洁女进献给君王生儿育女?
施阿措道:“那也不许你这样大剌剌地在外头议论!”
沈令嘉只得道:“得了得了,你说了算,听你的。”便仍旧说石城郡主道:“这就要看石城郡主会不会告状了,她要聪明,如今就该趁着孟娘娘才去了,狠狠地告一状,索性把谢婉华撸下来最好。”
施阿措道:“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臧娘娘才肯将谢婉华那些无礼的情状告给皇爷知道呢?”
不是她心狠,惯爱看着别人落难,实在谢玉娘自恃生了个皇子,又有皇爷的宠爱,仗着头上几座大山都走了,在宫里逞弄威风得不像话。像施阿措住在宣夫人的永华宫里,谢玉娘还知道收敛些,只是她身边的人偶尔碰见了施阿措身边的人耍耍威风而已,沈令嘉的明光宫却是早叫她那边派过来的人走成了个筛子,只怕谢玉娘此刻已经对明光宫内人脉、地形、花木等了若指掌了。
沈令嘉发狠道:“我就不该只在涵香殿里留下几个三等的小丫头——管洒扫的小毛孩子能顶什么事!”
施阿措也对她们宫里那些事有所耳闻,闻言便道:“你们宫里那个丁答应,真该管管了。一味地趋奉谢婉华,连脸也不要了,竟恨不得给谢玉娘提鞋好换两口份例来呢,像什么话——又没有人克扣她,偏在那里惺惺作态!”
沈令嘉嘲笑道:“你说错了,如今得改叫丁家人子了,还是头前元月里大封六宫那会子晋封的,倒把她得意了个了不得,如今成天巴望着往上爬,闹腾得我头疼。”
施阿措道:“那不如索性遂了她的意——她不是一直嫌弃你不分宠给她吗?那就叫她去和她巴结了这么久的谢婉华同住呗,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不分宠’!”
沈令嘉“噗嗤”一声笑出来,仍道:“算了吧,谢玉娘本来也看不上她那三不着两的马屁,不过是为了恶心我这个也略有两分薄宠的妃嫔才略分丁氏一个眼风罢了,真要叫丁家人子去永福宫随着她住,只怕谢玉娘就要耍手段来叫这个不识趣儿的小妃嫔永远不能与她争宠了——丁氏也不过是蠢些坏些罢了,究竟不曾下死手害过我,何苦这样作弄人家。”
她使手绢里裹着的茱萸汁又沾了沾眼角,便“刷”地流下一串清泪来,随着众哭灵的命妇又嚎啕了几声,方道:“不过你说得也是,这么个不会看人眼色,又对我不安好心的人,是不必再留了,改日我想个法子叫她迁到别的宫去——就甘泉宫吧,自姜氏庶人走了之后那些小妃嫔们也六神无主着呢,不少丁氏这一个。反正她们还联起手来给我下过绊子,就叫她们一块儿住,想来大家也能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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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嘉还未将丁家人子的事上覆给臧皇后知道,孟太后灵前就出了事——韦凝光悲痛过度,早产生了一个女儿。
此时已经快出了孝慈孟皇后的孝期了,只是韦凝光一直思念孟娘娘音容笑貌,就有些心神不定,本来云太医说八月十五左右生产才是正常的事,谁知道一进八月里韦凝光就不大好,早生了半个来月,生出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婴——这就是皇三女了。
郗法追念母后,格外喜爱这个女儿,才不过洗三罢了,就赐名叫郗安,又封了清恭公主,赏下金玉珠宝无算,还进韦凝光做了正四品上的婉仪。
长秋宫里,郗法看着杨筝跪在面前,问道:“嬷嬷可看清楚了,并没有别人?”
杨筝道:“奴婢查了一遍韦婉仪当日所用诸物,唯有一碗安胎药是可疑的,永福宫谢婉华身边的侍女曾经过那碗药,只是查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郗法淡淡道:“大郎是储君不算在内,二郎的生母在静思宫里待着,倘若未出生的四郎再身子单弱,那后宫的孩子里可不就是她的三郎最尊贵了么?”
郗法连亲自为皇三子取的乳名“寿哥”都不叫了,只闭着眼吩咐道:“母后生前最厌恶她,一直以为她是狐媚嫉妒之人,朕如今也该敲打敲打她了。”
便吩咐道:“谢氏在宫内悖乱无礼,忤逆皇后与先母后,且将她的婉华之位去了,叫她去做从四品下的婕妤吧。”
魏璐便恭敬领了命,乖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