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贾提辖闻言,不禁一怔。虽是提刑院奉命捉拿的唐睿,但此毕竟是人家家事,若是料理不当,事后易落埋怨,倒弄个里外不是人。司徒提刑又素知这傅沐槐是个宽仁和善的长者,这唐睿又是他外甥,料想他未必肯认真发落。故此,先使人来知会一声,看他意愿。岂料,傅沐槐竟如此果决利落,直叫依法处置,不似他平素为人。然而,这贾提辖是个积年混迹官场的人,各样事情见的多了,思想起前头的事,便忖度着里头必有些不能与外人言的缘故。当下,也不再问起,只拱手道:“员外还真是恪守法度,若人人都如员外这般,提刑院的官司也不至难以料理了。既得了员外的意思,我这便回去回老爷的话去了。”
傅沐槐也起身拱手道:“知提辖公务忙碌,也不敢挽留,日后如有空闲,还要来家中小坐。”宾主二人寒暄了一番,傅沐槐戴了帽,亲将他送出大门方回。
再言陈杏娘、傅月明并唐春娇归入上房明间内,陈杏娘便在炕上坐了,傅月明也挨着她坐下,那唐春娇却有些束手束脚,立在底下,垂首一言不发。
陈杏娘为着唐家的事,心里甚是窝火,看见唐春娇也觉不大痛快,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为好。傅月明眼里看着,便走下来叫宝珠同小玉去炖茶拿茶果,将两个打发了出去,方才开口笑道:“母亲,今儿这事儿,还要多谢唐家的两位姑娘呢。若不是她们肯揭发,唐家造下的孽,咱们也还未必知道的这般贴切。”陈杏娘这才勉为其难的向唐春娇点头道:“也是为难你们了,好不好那也是你嫂子,弄出今天的事来,回去只怕难见了。你嫂子那人,又是个最不好相与的。”
唐春娇不答话,只拿眼睛看着傅月明。
傅月明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如此,女儿倒想请母亲想个法子。”陈杏娘奇道:“这是她唐家门里的事情,怎样也轮不着咱们插手,我却要怎么想法子?”傅月明便偎着她坐了,笑道:“母亲若是不管,可就是弄死人了。经了今儿这一出,父亲还能容唐家再在咱家住下去么?让唐姑姑跟了姑妈去,还不被那一家子揉搓死了?这么个年轻姑娘,终身就这样毁了去,母亲忍心么?”唐春娇也赶忙跪下,望着陈杏娘,声泪俱下道:“我那嫂子,面恶心毒,实不瞒您说,前几日她还是筹谋着把我说给老爷做妾,图谋着待太太死了,好鸠占鹊巢。连她自己的女儿,她也算计着以后嫁与什么人,有个什么用处。这样心肠歹毒的人,我若再落入她手中,可还有个活路么?何况,今儿又是我揭发的她!还望太太瞧在我这一点点功劳的份上,怜悯下顾,与我条活路。”
傅月明又赖在陈杏娘身上撒娇道:“瞧姑姑这可怜见儿的,母亲就答应了罢。好歹也算于咱们家有恩的,老爷太太素来是最宽厚的人,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陈杏娘禁不住她缠磨,只得说道:“这也罢了,只是她是你姑妈家的人,与咱们家是拐着弯儿的亲戚,弄到咱们家来,没名没分的,倒怎么算?你姑妈也未必肯放手。”傅月明便笑道:“若说名分,倒是个难处。但如实母亲担忧唐家说话,那大可不必的。唐家失败至如此地步,唐睿现又在衙门里缉着,一条小命尽在父母手里,唐姑妈又是个没主见的人,咱们问她要个人,她莫不敢说什么不成!”
陈杏娘闻言,只好说道:“这话却倒也不错,只是唐姑娘在咱们家住着,却怎么算?时日久了,难保不弄出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她一个年轻姑娘,终是要嫁人的,若是弄坏了名声,岂不误了人家终身?”傅月明耳听这话对路,心里又念着之前唐春娇所托,便凑在她母亲耳边,细语了几句。
陈杏娘只听的娥眉颦蹙,不待听完,便斥道:“你这孩子太也胡闹了!这算什么主意?!你舅母只你表弟一个独苗,岂肯胡乱便定人的?虽是你外祖家道中落,娶不得名门闺秀,终究也是要寻个家道殷实的女子才是,似这等来路不明,连个窝巢都没处寻的,人家哪里肯答应呢!”一席话,说的傅月明闭口无言,也令唐春娇羞红满面。
傅月明情知母亲的脾性,挨了这顿训斥,情知再要强劝,不止于事无补,更是火上浇油,只得悻悻垂首,闷声不语。陈杏娘见了她这般情态,心里略有不忍,又看唐春娇那失魂落魄、羞耻难耐的模样,念及她的恩情,自觉过意不去,便说道:“这样罢,你既是她的小姑子,我便认你做个干妹,你就在我家住着。消停些时候,我叫老爷在城里与你寻户好人家,无过是赔上一副妆奁罢了,也不费什么事。”傅月明连忙笑道:“母亲这主意却是好,这般论谁也挑不出理来了。”唐春娇心里虽不甘愿,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得俯首认了。
此时正逢宝珠与小玉炖茶上来,唐春娇便亲手端了一盏,双手捧与陈杏娘,低低的叫了一声:“干姐。”陈杏娘接去抿了一口,便算应下来了,就说:“这样的事儿,虽是我还做的了主,却也还打发人跟老爷说一声的好。”说着,就要叫人过去,傅月明却慌忙拦了,又笑道:“母亲就是个炮仗脾气,这般急躁,女儿还有话说呢。”因就说道:“既是母亲收留了唐姑姑,好事成双,不如就把爱玉妹妹也收了来罢了,横竖她也是母亲的干女儿,留在咱们家也算合乎情理了。”
陈杏娘横了她一眼,说道:“这叫什么话,她不比你唐姑姑,她是你姑妈的亲生闺女,我要来算怎样?这是再说不过去的了。”傅月明撅嘴道:“母亲若是不管,爱玉妹妹只怕也要饱受揉搓了。”陈杏娘皱眉道:“这话却怎么讲?爱玉既是她女儿,她岂有不好生爱护的道理?又怎会去揉搓呢?”
唐春娇便从旁说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嫂子那人,眼里除了那不成器的儿子,是再没有旁人的。我们姑侄两个,在她眼里,只是攀龙附凤的物件罢了。不瞒姐姐说,前些日子,唐睿不知在何处巴结上了一个底下县里的县令,那县令要前往上任,途径这里,被唐睿请到西南营的娼妓家中,连吃了几日的酒。落后,更将他请到家中来。那县令是个贪花好色之人,一眼瞧中了爱玉,言辞之中颇为无礼。嫂子和睿哥儿,为了巴结他,竟叫了爱玉上去陪他吃酒。那家里我是插不上话的,只得在一边干看着。好在是白日里,又碍着人多,几个丫头都在跟前,那厮倒也不敢怎样。落后去了,又寄书过来,想讨爱玉过去做小。若不是那母子二人正筹划着谋害姐姐并姐夫一家子,只怕早将爱玉送去了哩。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没了指望,为了又处投奔,恐真要在爱玉身上打主意。姐姐是菩萨一样的人,还请姐姐给想个法子。”说着,又陪笑道:“我在那边说不上话,姐姐是知道的。那边的事,我能知道的也极是有限,若不是爱玉从中协助,我也拿不出那些个证据来。姐姐看在这个份上,也还该拉她一把才是。”
陈杏娘本是个口硬心软之人,听了这些话,心意便活动了几分,只是愁道:“若真如你所说,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只是她是你嫂子的亲生女儿,我怎好要她过来?如今我是再不要与唐家沾惹上干系的,如实她在我家里住着,只怕那一门混账,断不干净呢。”
正说着话,傅沐槐走了进来,傅月明与唐春娇连忙起身见过。陈杏娘便问道:“客人去了?提刑院有什么话说?”傅沐槐说道:“已打发他去了,还是为了那畜生的事。”说着,便不言语了,只看着傅月明二人。
傅月明心中会意,便同唐春娇走到外头院里,在荼蘼架子前头立了,二人看花耍子。
唐春娇便说道:“适才的事,大姑娘怎不帮我说几句?只是不言不语的。我这认了太太做干姊,同仁哥儿的辈分却怎么算?”傅月明说道:“我的好姑姑,我还不帮你说话呢。你没瞧适才太太的样儿?再说下去,就要恼了。如今能挣你出来,就是好的了。别的事情,只好慢慢图谋。且适才太太说得也不错,我舅母是分外的看中仁哥儿,又因我外祖家道中落,便想娶个好出身的女子,帮衬一二。先前想与我家攀亲,就是看中了家财之故。姑姑如今这个样子,是不好去说的。若是强要做媒,那边拒了,这事儿可就死了,再也难说。还是徐徐图之的好。”
说着话,唐春娇见一朵凤仙开的好,掐了一朵下来,替她簪在鬓上,说道:“你说的确也有理,然而我弄到这个田地,倒要怎么办呢?”傅月明想了一回,说道:“算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舅母不过要争一份好陪嫁,再有个殷实的娘家。你既然来了我家,又认了干亲,也算我家的人,往后便是嫁出去,四时八节莫不不许上门走动?何况还有我在,这门亲是断不了的。再则,我前回答应姑姑的三成分子,是必要兑现的。”说着,因笑道:“总算姑姑帮了我一场,虽是姑姑亦有所求,我也不是那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小人。”
两人正说笑,外头小厮天福匆匆走来,见了二人便住了脚,上前打千见过。傅月明见他走的满脸油汗,便问道:“什么事,走的这样急切?”天安回道:“是姑太太家的二姑娘,剪了头发闹着要做姑子,正闹得没法,姑太太又住不得事,绿柳姐姐打发小的来告与老爷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