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小船里待了一日一夜。入夜以后,海面上奇寒无比,乔峰和虚竹倒还没觉得如何,那几名海河帮的船工武功较弱,早已经冻得牙齿打战,嘴唇乌紫。钱鹤声和虚相虽然年纪尚小,但有降龙十八掌的内功基础,已经比海河帮的船工御寒能力稍强一些了,乔峰让俩徒儿把学过的几招降龙掌的内息做了一个周天,做完以后,俩孩儿神采奕奕,精神足得很。
然而乔峰和虚竹心中忧虑,这刚过了一天。再挨得一天过去,饥渴和这海面的寒风就会要了人的命,到时就会相继有人倒下去。
又挨了一天一夜。到第三天早上,乔峰和虚竹已经开始嘴唇干裂,眼睛赤红,不过精力依然充沛。两个孩子却已经开始全身发颤,说不出话来。船工中已经有人渴得受不了,要舀海水上来喝,林振宗死死拦住,这海水要是喝了,不但不能缓解饥渴,还会使人体失水更快,加速人的死亡。船工们岂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已经实在忍耐不住。
不多一会儿,有一个船工全身出现大片红疹,继而晕死了过去。林振宗也已自身难保,他趴在船舱内里,冲着老天连连磕头,张着干裂渗血的嘴哑声道:“妈祖神,救救我们吧……”乔峰和虚竹相视苦笑,在天地面前,再高的武功也只如蝼蚁一般,看来此番是难逃一死了。
林振宗正在哀告天地,突然身形定住了,眼睛死死地看着东面的方向,然后颤抖地指着东面道:“船……船……”
大家如奉纶音,随着他手指的地方看,果真有一个黑点儿。再稍近些,模模糊糊的轮廓果然像是一条船。众人立时兴奋起来,都张口大喊,却那里能喊出声来。
那船却径直往这边慢慢靠来,似是专程来搭救他们一般。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船头站一位风姿卓越的女子,穿红衣红裤。林振宗等人都挣扎着爬起来,口念“妈祖……”,虔诚地跪在船上。
乔峰等人听林振宗讲述过妈祖的传说,昔时的妈祖,总是着一身红装,在海上救人于危难。于是也都和众人一起跪倒。
船驶至近前,船头那名女子十岁,模样端庄,见众人齐跪在船上,不禁莞尔一笑,对船尾一名老人喊道:“爷爷,快点过来救人。”
老人把船靠近,搭上一块木板,对众人喊道:“大家伙儿快上来吧!”
林振宗等人齐声道:“谢谢妈祖娘娘行善济人!”两个人抬起那名昏过去的兄弟,先登上了船。乔峰和虚竹搀着两名徒儿,走在最后。
老人急忙取来净水,给那名昏过去的船工喂下,又给他掐了掐人中,脖颈耳后处按了按,那名船工醒来,见到红衣红裤的女子,连忙跪在地上,口称:“谢妈祖娘娘大恩大德!”
那女子抿嘴笑了笑,道:“这可使不得。我不是妈祖娘娘,我叫慧娘。不过今天的确是妈祖娘娘指引爷爷和我来救你们的!”
林朝宗看了看慧娘的衣服,看到慧娘的红裤下面的半截是蓝色的,明白她不是妈祖,却也是信奉妈祖的渔民。
原来妈祖的信众也穿红衣红裤,不过红裤不能是全红的,下半截须是黑色的或是蓝色的,以示对妈祖的尊敬。因妈祖是神明可穿全红,俗人却只能取一段红,其他要裁接蓝、黑之色。
林朝宗又跪下给慧娘磕了四个头,道:“既然你是妈祖指引来救我们的,我们向你磕头,也就是在谢妈祖娘娘的救命之恩!”
慧娘听他如此说,也就大大方方地站着不动,受了林朝宗这四个头。然后道:“今日我和爷爷在岛边打鱼,有一只老大的鲅鱼拖着我的网就跑。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鲅鱼呢,快有一人那么长了!爷爷怎么也拉不上去,又舍不得这网,就跟着它过来了。谁知到了这里,鱼却钻不见了,然后我和爷爷就发现了你们。感谢妈祖,来得晚一晚,那位兄弟怕是就不行了!”
林朝宗后怕道:“正是!若晚得一晚,我二宇兄弟的命就没了。对了,姑娘,这里离流求岛已经不远了吗?”
慧娘道:“不远啦,往东不到二十里就是‘念祖礁’了。到了‘念祖礁’,就可以登岛啦!”
乔峰闻言大喜,对慧娘施礼道:“看姑娘容貌言语,当是我中原人士,敢问姑娘,是祖上便迁居到此吗,还是新迁居来此不久?”
慧娘道:“是从我爷爷这一辈迁居到此的,我们渔村十之八九的人家都是从八闽之地迁过来的呢,大家为了生计到了这里,心里却都念着八闽之地,所以常在那块礁石上遥望祖居之处,所以日子久了,那块礁石就叫‘念祖礁’啦!”
乔峰动容道:“是了,故土难离。听姑娘这样说,流求岛上倒有颇多中原之人么?”
慧娘道:“不光是我们渔村,整个流求岛上大半是八闽之地迁居过来的,连朝廷也派兵在这里镇守呢,不过那些兵不大管用,挡不了海贼……”说着眉头一皱,小脸儿绷了起来,倒似要哭起来一样。
乔峰心下奇怪,正要再问,慧娘道:“不说啦,我们回去吧。”
慧娘的船上带有饮水和干粮,众人饿了两日,渴了两日,这时方进了点食和清水,林振宗交代大家第一顿不要吃得太饱,先少吃一点儿,让肚肠缓一缓。乔峰看了暗暗赞许,这林振宗真是个大管家的好材料。
船行至傍晚,终于到了“念祖礁”,“念祖礁”是一块巨大的礁石,礁上开阔平坦,有数十个大石台,上面还有些香料和贡品,想来是这里的渔民逢节气时,遥祭故土所摆放。
礁后就是流求岛了,众人上得岛来,见果然是一处好所在,绿树青山,下面就是小渔村,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炊烟袅袅,便似和内地的农庄无异。
慧娘领众人进村,家家户户屋前都挂着渔网渔具,有村民见了他们的服饰相貌,都亲热地聚拢来,问长问短。乔峰见村里渔民穿着与自己颇有不同,但与林振宗等却是更为接近。知村里大多是闽东一带的人迁居至此,见了林振宗等便是见了故乡之人,自然是十分亲切。
到吃晚饭时,乔峰吓了一跳,见慧娘家里凭空多出了很多大包小包的东西,有新鲜果蔬,晒干的鱼虾,装在笆斗里热气腾腾蒸好的米饭,竟然还有一坛糯米酒。慧娘笑着说:“都是乡亲们送来的,他们听说来了闽东祖地那边来人了,都把家家珍藏的好东西拿来了。你们吃饭时他们不便来打扰,等你们吃完了,他们都要过来说说话呢。”
乔峰对林振宗拱手道:“林兄,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光了,今日我们要痛饮几杯!”林振宗正在帮慧娘整理碗筷,笑嘻嘻地道:“久闻乔盟主是海量,今日小弟有幸见识一下。”
乔峰对虚竹道:“二弟,你现在饮酒吗?”
虚竹哭着脸道:“我自被童姥逼着破戒以后,现在什么酒都喝啦,早就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了!”
众人哈哈大笑。乔峰道:“你早就不是小和尚啦,你是灵鹫宫之主,岂有不喝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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