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姮立起身先见过了父亲,随后又急问:“爹,娘说姐姐嫁人了,为何不告知我?姐姐现嫁在何处?我要去看她。”
周仙驭看了看榻上容颜惨淡的刘氏,叹了口气,道:“你姐姐入宫了。”
“入宫?”周姮更加惊愣,“爹爹的意思,是姐姐入宫做了妃嫔?”
周仙驭点头。
周姮惊愕过后,脸色便一分分地沉了下来,闷闷地坐下,不语。
“姮儿,你一路风尘仆仆,想是累了,你姐姐的事日后再说,先去歇着吧。”刘氏见她面色不善,温言劝道。
周姮不抬头,闷了片刻,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姐姐出不来,我亦进不去,今生今世,我们姐妹怕再无相见之日了,爹娘以为,我还能睡得着么?”
刘氏闻言,与周仙驭对望一眼,黯然道:“姮儿这话,便是在责怨爹娘了?”
周姮抬起头来,玉白的面颊上已是泪痕莹然,她看着爹娘,一字字道:“从小我与姐姐便暗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如男儿一般读书上进考取功名,衣锦还乡光耀门楣。爹娘却总安慰说功名利禄不过过眼云烟,只要我们姐妹一生平安喜乐,你们便老怀安慰了。我与姐姐不知有多感激,自觉福分不浅,得了这天底下最最慈爱的爹娘。却不想,原来爹娘只是说说而已。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如今姐姐可算是为爹娘光耀门楣了吧!”
“姮儿,你怎能这般与爹娘说话?”刘氏一激动,手又按上胸口,略有痛苦之色。
周姮见状,心中略悔自己言辞激烈不顾母亲身体,但思及姐姐入宫一事,心中到底有气,遂只别过脸去,并不软言认错。
“夫人,你别怪姮儿,她与婉儿感情最好,乍闻此事,伤心之余心中有气也是应当。”周仙驭坐在床沿,劝慰了刘氏一番,遂又转头看着周姮道:“姮儿,此事爹娘本不欲告诉你,却也不想就此让你认定爹娘是见利忘义出卖女儿之辈。你定是想,宫中选妃,官宦人家的女儿必是要五品以上的方在待选之列,而爹爹不过区区八品提举常平司,若非自己找门路托人举荐,婉儿又怎能被选作秀女?
不错,爹爹是托了人,并且对所托之人感恩戴德没齿难忘,只因你姐姐如不能入宫选秀,定会遭了兵马监押曹汭那厮的毒手。那曹汭仗着他伯父曹利用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在赵州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家中有名分的妻妾便有二十几房,我怎忍心让婉儿去屈就这等恶棍!只可恨你爹爹我无能,除了仗着你姐姐尚有几分姿色,千方百计将她荐成秀女这条路,再无它法。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岂不知,一旦你姐姐被选作宫嫔,我们与她便是一生一世也见不着了,我与你娘只你和婉儿两个女儿,心中岂能不痛?”说到此处,周仙驭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伤心不已。
周姮早已听得呆了,此刻见父母伤心落泪,便噗通跪在榻前,忏悔道:“都是女儿不好,不能体谅爹娘的苦心,反惹得爹娘伤心,女儿错了,请爹娘莫要介怀,原谅则个。”
周仙驭拭了泪,扶周姮起来,令她坐了,复又对刘氏道:“你总怨我,对姮儿宠溺太过,因不忍她受裹足之痛,便由她扮作小子,日日胡闹没个形状。如今看来,还是这样好,若当日婉儿也做男儿妆扮,也许便不会叫那曹汭看上了去。”
“这都是劫,在这赵州地界,难不成我们婉儿容色最美?总不能为着怕女儿被人看上,都假扮小子吧?况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下月十五姮儿便及笄了,该与她说亲了,如不换回女装,如何让媒人相看呢?”刘氏也拭干了泪,絮絮道。
周仙驭沉吟一回,对周姮道:“你娘说的也对。婉儿临走前,曾央告爹爹和你娘,说她此生已注定身不由己,左右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说来日为你择婿,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务求你自己也要中意才成,也算是弥补了她那一番遗憾。爹娘答应了她。如今便来问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如有,爹娘便托人去相看相看,若没有,你娘心中倒有几个人选,也说与你听听。”
周姮虽心伤姐姐之事,然闻听父母问她心仪之人,忍不住双颊飞红,不甚自然道:“爹娘,姮儿不想这么早嫁。”
刘氏道:“不早了,人家女孩儿十三四岁,父母便已托人说亲了,你这已算晚的了。”言讫仔细觑她神色,对周仙驭道:“看模样,倒像是不用我们操心的。”
“姮儿,若真有,但说无妨。”周仙驭道。
自己爹娘能容许自己自小女扮男装,其开明程度绝非寻常父母可比,故周姮虽有些羞赧,却也实话实说道:“不瞒爹娘,年前女儿跟随书院中的老师去岳麓书院游历,结识一人,对他颇有好感。”
“是什么人?哪里人士?”刘氏问。
周姮道:“可巧也是赵州人氏,具体家住何处我倒不曾细问,只知他姓曹名佾,字景休,年十九。十五岁那年参加解试中了举人,其后离家游历山川名胜荒废了两年,这两年才去了岳麓书院读书,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呢。”
刘氏听得连连点头,道:“听你说来这倒是个上进的后生,十五岁便中了举子,可见其天资过人聪慧不凡,将来必能大展宏图。只是不知,他家世到底如何?”
周姮有些为难,道:“我与他相识数月见过两面,虽常有书信往来,到底也不好细问他的家世。”
刘氏忽想起一事,忙问道:“他可知你是女儿身,别是你对人动了心思,他却还只当你是兄弟朋友之类。”
周姮点头,有些羞赧道:“说来也怪,我在嵩阳书院读了这许久的书,同窗们也不知我是女儿之身,只觉得女儿行事怪僻而已。他却道见我第一眼便知我是女子,爹娘,你们说怪也不怪?”
“灵慧之人,看人看事的角度自与常人不同。我只问你,你行囊中那把琵琶,可是那位曹公子所赠?”周仙驭问。
周姮抬眸,有些惊奇道:“爹看见了?不过是书信中我偶尔提及姐姐善奏琵琶,他便托人送了来,叫我转赠姐姐的,只说他家中无人会使琵琶,放着也是蒙尘,不如赠给善使之人,方才相得益彰。他一片盛情,我也不好推却。”
周仙驭听后,默然不语。
刘氏与周姮面面相觑,问:“如何?那琵琶有甚不妥么?”
周仙驭微微叹息道:“我观那琵琶的材质及雕刻工艺,怕是一把千金难求的焦桐琵琶,能将这等物事轻易送人,那位曹公子的家世,只怕甚是显赫。”
刘氏闻言,娥眉轻锁,对周姮道:“自古婚嫁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寻常富户我们自是匹配得起,可若是王侯将相那般的高门大户,我们便高攀不起了。纵然对方真心实意相中你,最多不过能给个妾室之位,便是如此,我与你爹也是万万不肯让你去为人妾室的。”
周姮长眉一轩,傲然道:“若论富贵,谁家的富贵又能高过天家去?便是那天家的富贵我也是不羡慕的,何况别个?他若是又富贵又能待我好,自然最好,若不能,便也只能在我与富贵之间择一个了。爹娘且放心,我断不会甘愿为人妾室做低伏小。”
周仙驭点头,道:“你既有这样的准备,又有这样的志气,为父便放心了。”转而又对刘氏道:“那曹汭在婉儿一事上吃了哑巴亏,虽目前不曾再苛难于我,只怕也是不肯罢休的。依我之见,姮儿之事还需速速悄悄地安排妥当为好,只是你这病总也不见起色,可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