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选了不称意的外官,往往在京迁延两三个月,吏部自然就会转推更近的官职。可崔榷刚皱皱眉,还没露出推辞的意思,文选司郎中便问:“崔大人可是嫌云南偏远,从四品的官阶不高?”
自然嫌弃,往云南等同流放,他这样的京官儿无故不该去边陲。
何况清丈土地,编订人户黄册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又苦又累,还容易得罪势家。云南多异族、多土官,他这个流官处处掣肘,做不出甚实事来。他这督册道左参议还是个辅2官,不管民政和学政,就是学着儿子建了图书馆,政绩也得落到布政使头上,自己能有几分功劳?
没有政绩在手里,就不能轻易升转,难不成他还真要在云南熬个九年?他是正统十年生人,如今都四十了,身子又不甚强健,在云南那种地方熬九年还回得来吗?
他咬咬牙说:“我并非嫌弃云南路远,可我是直隶人,依例不该选云南的官儿。”
那位郎中笑了笑:“大人连累了两位阁老上本自劾,这也是没前例的,选官时又还提什么依例不依例的?实话说罢,这个参议还是两位侍郎看在你从前勤谨的份儿上,勉强按着远方选的规矩给你腾出来的。你愿意去就去,不愿去就在家冠带闲住,也不缺国子监生和举子挨等着要去。”
云南再差,也是从四品官儿,若不去就只能以五品郎中的身份在家冠带闲住,无论选哪样,都看不见什么前途……
他捏着文书回到家,正愁着要不要去,外面忽又报徐氏的兄弟过来闹。
徐氏家里官位虽低,兄弟、女婿却多,有几个混不吝的,闹起来也是麻烦。如今崔燮正在迁安祭扫祖先,办转学籍的手续,收拾家业……没有他这个叫徐氏迫害的受害者顶着,徐家来闹得益厉害,还威胁要上告他和徐氏一道儿图谋那座图书馆的事。
他叫这家人弄得心烦意乱,终是下了决心让管家收拾东西,等崔燮回来就去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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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燮此时正在嘉祥屯祭祖。
他回乡后先去见了戚县令,为这些日子连累他的事道歉。戚县令也不怪他,大度地说:“那徐氏已不是你继母了,她作恶与你又有何干?何况天子英明,有司秉公而断,我也没受什么委屈。”
他不仅没影响升迁,反而因祸得福,在吏部挂了号,往后可能还有机会调进京里。他一个监生选官的人,原先只想着能做下县的知县就满足,现在却有了京官的广大前程在后面等着,还有甚不满的?
连他那副细瘦的身材都跟着“心广体胖”,脸上的皱纹也平了,光彩也生了,胡须也疏得通通的,不加滤镜就有文集封面上那么好看了。
崔燮恭喜了他几句,又把自己奉旨进国子监读书,要回来把县学学籍转进国学的事告诉了他。
戚县令也替他高兴,说:“当今天子圣明烛照,自不能让你这样的神童遗贤乡野。你往后也要好生念书,不辍科场,别似我这样只得一个贡监身份终老。”
崔燮应道:“学生定会努力科举,不负老大人厚望。”
戚县令如今只等着继任县令过来就要去山东上任,政务也不甚操烦,就主动替他张罗了转籍的事。县学教官和训导虽有些可惜他不能在迁安科考,但生员贡入国子监也是本地的政绩,崔燮又订了酒席请他们,几个清贫学官连吃带拿,也都满心欢喜。
办完了正事,他便带着长随回嘉祥屯拜祭祖先。
崔源父子还在庙里替他盯着念经,京里跟来的长随也被他支去庄子上准备晚饭和住的地方。他独自一个人盘坐在坟前,给刘夫人母子烧了几陌纸钱,告诉她们:“徐氏已经被崔郎中休了,陷害崔燮的罪名也大白于天下,锦衣卫判了她流放福建平海卫,她儿子送她去了。我倒进了国子监,以后还想考举人、进士,等我当了官,自会给夫人请一任诰命……”
纸钱渐渐熄灭,他用树枝翻动黄纸,叫没烧化的地方重新着起来。看看纸钱烧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拱拱手道别:“以后我可能不会常来这边,到节日还会在京里祠堂给两位上香,刘夫人代令郎收一下吧。”
山里风硬,打着旋儿地吹起纸灰,扑得他满脸满身都是。他甩甩袖子,认蹬上马,骑回嘉祥屯的庄子过了一夜,转天又去庙里接崔源父子。
他们俩还住在庙里,认认真真地盯着僧人念经,计掌柜派个伙计日常通传消息,商量印《金刚经》的事。
之前因为崔燮进京,他们这对东主和掌柜的还商商量量地就散了不少经书祈福,崔燮到庙里时,崔源见他好好儿的,还成了国子监的监生,就在那里“佛祖”“菩萨”“关圣帝君”“真武大帝”地祝祷了一遍,要去庙里替他还愿。
崔燮管不了明朝人的信仰问题,便叫他从公帐上支银子,别拿自己的钱替他填补。
崔源理所当然地说:“自是要花公子的私房银子,我已被放出崔家,再花我的钱,神佛们就不能记公子的虔心了。”
崔燮差点儿叫他呛着,捧砚忙端过茶来,问道:“大哥你回京时还带我们父子不?我还想跟着服侍你。”
崔燮微微摇头:“你成天不想好好念书,想服侍人做什么。这些日子我在京里,顾不上管你,如今有工夫,正好问问你:读书读到哪儿了?别跟我说你又读了哪个才子新出的酸文,那个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