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你到什么地方去?”佩珠唤住他,惊讶地问道。
“到那边去,”他短短地回答。他很苦恼,但是他并不曾失掉信仰。
“这简直是愚蠢的举动!你没有权利白白地牺牲你自己!”佩珠严肃地责备道。
“你爱说你常常是乐观的。你现在倒在学敏的榜样!”慧接下去说,话里带着嘲笑的调子。
“我并不悲观。然而我一定要去。我不能让别人代我受罪。我去,人家就可以释放他们,”陈清怀着原始般的正义的信仰坚持说。
“不会的,你出去不过多添了一个牺牲品!别人不会得到一点好处!你难道还以为那班人会有慈悲心吗?”佩珠阻止地说。她也很激动。她觉得如果她说错一句话,她就会送掉一个人的性命。
“你们快走,出去准备应付的办法。让我去对付他们,转移他们的目标,使得你们有从容布置的时间……”陈清抱了辞严义正的态度说。他的眼睛里射出牺牲的火光,他的三角脸发红,脸上添了很多的生气。
“但是目前并不需要你这样做。我们都可以平安地逃出去。我们更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佩珠坚决地反驳道。
“他们在工会里抓不到一个重要职员是不会甘心的,我不要紧,旅部里有我的熟人――”陈清还没有把话说完,忽然瞥见外面有几个兵正走在桥上,往这边过来,他马上变了脸色回过头对她们说:“他们来了,你们快走!”
慧本来站在窗前,背向着窗户,就马上掉过身子往外面看。佩珠也跑过去,她立刻回到床前拿起一个包挟在腋下,短短地说:“我们三个都走!”
“好,”慧也去拿起子另一包东西。她同时把严肃的眼光投在陈清的三角脸上,说:“陈清,你跟我们走。”
陈清迟疑一下,点点头,一面催促她们道:“你们快走!再迟一刻就不行了。”
佩珠开了那道小门,第一个走出去,慧跟着她。她们回过头来看陈清,陈清微微一笑,便突然把门关上了。她们着急地在外面捶门,一面唤着陈清的名字。陈清并不答应,反而拉了桌子去把门抵住。
“走罢,”慧叹了一口气说,她把那一对细眉紧紧地皱起来。她们沿着巷子跑出去。
“贤,你还在这里?”佩珠打开掩着的门不觉惊讶地叫起来。
贤正站在河边一株龙眼树下,他听见佩珠的声音,掉转身子,看见了佩珠,便向着她跑去。他捏着她的一只手,亲切地、快活地说:“我在这里等你们!”他做出一个滑稽的笑容。
佩珠微微地笑了,爱怜地抚着贤的头发,一面说:“你这个顽皮的孩子,他们呢?”慧也伸出手去在贤的头上敲了一下。
“他们都到你家里去了。惠群一个人回家,”贤答道。他看见没有陈清,就问道:“陈清呢?”
“他不肯走,他还在里面,他把门关了,”佩珠一面说,一面踏着乱草沿着河边走。慧走在她后面,她回头问慧:“慧,你想他们会把陈清捉去吗?”她走得很快,声音里泄露出她的焦虑来。
“为什么不会呢?他们就要到协会来了!”慧苦恼地说。她接着便用力咬她的嘴唇。过了半晌她又说:“妇女协会从此关门了!我们的妇女运动也完结了。”
佩珠又掉过头看慧,正遇着慧的冒着火的眼睛,她不觉颤抖了一下。慧的那样深的苦恼把她的心灵也震动了。但是从这里她却得到一个回答:慧和她一样并不相信妇女运动就从此完结。
没有人在后面跟随她们。四周非常清静。沿河边长着一些龙眼树。小河在阳光下面发亮,河水缓缓地流着。她们踏着快要长齐她们膝头的青草,但时时被荆棘绊住了她们的长统袜。她们很困难地走完了这一段路,腿上已经挂了无数的荆刺。她们看见并没有人追上来,就放心地把荆刺拍落了。
前面立着一堵破墙,已经倒塌了一段,现出一个大洞,地上堆了许多砖块。顺着墙边也有一条小路,但那是引到山上去的,从那里走时,路就愈走愈远了。
砖上有好些脚印,多半是女人的,显然是德华几个人爬过墙进了那一条荒凉的巷子。
“我们翻过墙去罢,”慧提议说,便踏上砖块,弯着身子从那个洞爬进了里面。
佩珠和贤两个人也就跟着爬了过去。
里面是一条僻静的巷子,路上堆着好些砖块,石板缝里生着茂盛的青草,破旧的墙头上长着仙人鞭一类的植物。这条巷子似乎很久就没有人走了。在靠里的一边也有几家破旧的院子,但都是没有人住的著名的凶宅。
“我们居然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慧说着不觉笑起来,方才的紧张的心情现在松弛了。她站着得意地往四面看,她知道现在她们已经安全地逃出虎口了。
“快走!到我家里去!”佩珠催促道。
她们看见太阳的位置,分辨出了方向。三个人急急地走着,进了僻静的巷子,转了好几个弯,就穿过了大街。大街上依旧很拥挤,许多人激动地谈论着旅长遇刺和工会被封的事情。在好些人的脸上她们看出了忧虑和愤怒的痕迹。几个兵把守在十字路警察亭前面检查行人。
她们连忙走进对面一个小巷子,在那里没有人注意她们。她们拣着僻静的巷子走,故意多绕了几个弯。
“我们应该给云报个信,”佩珠忽然想到这件事情就说了出来。
“我去!这的确很要紧!”慧接着说,她的眼睛又发出光来。
“我想叫影去更安全些,你比较容易引起人家注意,”佩珠思索一下就反对说,她的态度是很诚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