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微笑的面上突兀的浮出惊惧之色,连忙拉了她压低声音道:“好姐姐,我早不去了,也求你千万不要将我去宝华殿的事情告诉别人。这事儿可说不得!”
玲珑一愣,顺嘴问道:“荣嫔小主替太后抄写佛经于佛前焚化,有什么说不得的?”
“你可不知道!”我故作神秘,在她耳边细细说来:“原也没什么,只不过宫里有人传说皇上总去宝华殿。”
“荣嫔小主是怕落个争宠的名声吗?”玲珑面上一红,亦低声问道。我知她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忍不住冷冷一笑:“落个名声不算什么,若是皇上误会我家小主一早便知他行踪,有心为之,岂不是要龙颜大怒?故而小主早不让我们日日去,只将每日抄写的经文积攒起来,单等到端午那日一并焚了,才是上策。”
玲珑此时脸色已然煞白。我知她急于向主子报信,寒暄两句便告辞而去。果然此后,再没有听闻姚氏去芙蓉浦跳舞,倒是为着那匹蝉翼纱,不避骄阳,三番四次的来凝阴阁致谢。一来二去,竟还现出几分真心。
端午那日,云熙思虑再三挑了件湖水色浣纱长裙,又梳了单缳飞天髻,将多余的碎发统统用银丝点翠压发挽上去,使得耳边一对硕大的缠金南珠耳环尤为扎眼。我佩服她的勇气,却也为她不得不使出这样的手段而心下戚戚然感慨不已。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出这样的决定——能下定决心将一生荣宠都托付于一个飘渺不可寻的影子上,便是牺牲了她对于爱情的所有期盼和想象来进行一场豪赌。她用这样一种方式开局,这是否代表着她对于寂寞空庭的一种妥协,还是她本就不在乎皇帝的真心在于谁,只在乎那些恩宠的荣光落在谁的肩上。
我也不知道,身在这一场赌局中,她心中是否还有个角落悼念那些已然死去的爱情。
我只知道如果换做是我,绝不可能比她做的更好。因为在我胸口那个小小的角落,依旧还有一双幽深如井,漆黑如墨的眼睛在闪烁
好在云熙赌赢了——再回凝阴阁时,荣嫔已成了荣婉仪。姚小媛一舞飞仙深得圣心,晋为丽嫔。
二者于三日后双双领旨,前往大明宫陪王伴驾。
同去的除了雷打不动的湘妃,还有带着孩子的慧贵妃、玉贵嫔,炙手可热的明婕妤、以及恩宠常在杨嫔以及其他如陆昭仪等几位资历较老的妃嫔。
说起杨氏清音,我不得不由衷佩服。原本以为她这样火爆的脾气在宫中必定长久不了,熟料由常在至贵人至嫔位,她一路走得顺顺当当,虽不说宠冠六宫,但也不似云熙这般大起大落,在我眼中实在是个奇迹。云熙与她素有心结,故而从不来往。倒是以前黄贵人来访时偶尔会带来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却也不过生活琐事,无聊的很。
黄贵人再入凝阴阁时,一则是为云熙送行,二则带来太后一句嘱托,要云熙“皇上国事繁忙,一切以龙体安康为重,切不可率性”。
云熙听后面红耳赤,默默不发一言,眼中几乎垂下泪来。黄贵人如花解语,宛然劝道:“姐姐莫要忧心,太后不过是明婕妤被抢了风头,所以各宫都有此交待。皇上是念旧情的人,断不会辜负姐姐。至于太后那边,妹妹虽然人微言轻,但凡能为姐姐说上两句好话,定不会袖手。”
我心下暗叹她那一句“皇上是念旧情的人”一语双关,说的甚是精彩。便见云熙一脸纯真,与她执手,眼中满是信赖与期盼:“如此,太后那里仰仗妹妹了。”
当下立场分明。
次日云熙带着莫知、银芯、连双、连成前往大明宫,留下我带着银蕊并小海小义三人看守凝阴阁。
临行时云熙深深望我一眼,目中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我淡笑如常,定定道:“小主的吩咐奴婢一刻不敢或忘。小主放心,奴婢必定将宫中一并事物打点妥当,决不会令小主失望。”
“如此便好。”云熙恍然含笑,施施然上了轿辇,头也不回的往大明宫而去。
云熙离宫,凝阴阁没了日常琐事,立时清闲不少。闲来我便带着银蕊一大早在御花园收集晨露花瓣,用细瓷小瓮密封起来以备后用。又安排小海小义在凝阴阁后面的飞花涧边上搭建小小一片花棚,引紫藤密密缠绕,棚下设好长毯矮几,无事时纳凉赏鱼,甚是惬意风雅。
小海嘴甜,一边铺设一边讨好我:“姑娘一片玲珑心思,全系在小主身上。怨不得小主待姑娘最好。”
我笑道:“说什么最好不最好的话,可见是吃醋了!等小主回来看到你二人尽心,打赏的时候再说这话吧!”又见他二人忙的一头汗,连忙叫银蕊将自制的绿豆沙拿来消暑。小海嘿嘿一笑,谢过后埋头大喝。倒是小义,皱着眉头苦着脸,没喝几口便放下了。
我留了个心眼,找机会将小海叫来细问这才知道,小义前些日子收到家书,说是家里遭难,一家几口只得睡在地头上,急需银子修葺房屋。小海他们没敢告诉云熙,只是私下里凑了十两银子送给他,却是远远不够。我拿出五两银子,又取出云熙私下赏的一只灿银绞丝玛瑙镯子,悄悄送到小义房中。
银钱犹可,小义一见那镯子立时跪下,眼中含泪道:“小主平时已经诸多赏赐,奴才无以为报。如今这东西奴才万万不能收啊!”
我当他嫌少,温言道:“这镯子虽不值什么,到底是宫里的手艺,拿到外边去也能换几两银子救急。你处处替小主想着不愿麻烦小主,殊不知小主心中咱们都是一起的,若是早知道必定有办法。如今只能等小主回宫才有后话。”
话音未落,小义已然“通通”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抬起头时泪流满面:“姑娘误会了!我们乡下人家,就算再盖间房也不需要这么多银子!实在是出宫办事的太监盘剥的厉害,十成中能有三成送到,就算是有良心的了!小主这样好的东西,只怕直接就进了那些贪心家伙的口袋,可不是奴才的罪过!”
“怎么这样!”我大吃一惊,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皱眉一算,一般宫女太监年奉不过二两,其余不过得些赏赐作为体己。想这十两银子连双他们已然凑得辛苦。即便我再添上五两,也只得四五两的作用,虽说也许够用,但毕竟气不服:“凝阴阁的主意也敢打吗?”
“姑娘不知,正是小主封了婉仪,那些人才答应帮带些。若是前些光景,就是有钱也送不出去啊。”
毕竟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只得收了镯子劝慰道:“即使这样,十五两银子送出去总有几两到得了你父母手中,也不辜负你一番孝心。若是日后再有难处尽管开口,小主是最温厚善良的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小义收了银子,感激道:“小主大恩固然不能忘记,姑娘也是好人,恩情我一样记在心间。”
我豁然一笑:“咱们都是一起的,相互帮助本就应该,不说什么恩情不恩情,只千万不要见外就好。”
小义连连答应,日后在云熙面前越加尽心,待我也甚是服帖,此是后话暂且不表,我心中一件大事尚未着落,随着时光推移,渐渐生出几分焦急来。
午后悠闲,门房只有小义轮守,我由得小海,银蕊二人躲懒。闲来无事,便如常炮制一道好茶犒劳自己。
烧水时无赖想起以前在苏府跟着云熙学闺房礼仪时便知泡茶流程一二分,如今在宫中,云熙得宠,上至顶级的云中翠,下至普通雏菊茉莉碎叶,无一不细细过眼过手,生生练出一道极好的功夫茶。云中翠得来不易,从来是待客的极品,却不是云熙的最爱。
四月间初初含苞的玫瑰从枝头摘下,置于正午时分的骄阳下暴晒成干,粒粒型如红丸,于沸腾的滚水中沉浮片刻,花蕊绽放,香气迫人,加上一点蜂蜜,配上红茶打底,便是极好的一道养颜佳饮。这是夏冉敬献的法子,说是有温经活血,安神养气的作用,与女子最相宜。云熙爱它气味芬芳,日日都要饮用。如今偷得浮生半日闲,一捧香茗在手,也是难得的美事。
正用小银勺子滴上两滴蜂蜜,看几朵娇嫩在粉白茶碗中翻转沉浮,香味便浓浓的溢出来。合目沉浸在花香中时,门口小义的声音突兀向起来,打破一室静谧宁和:“莫忘姑娘,长公主差人来请。”
抬首间便看到一个陌生的黄衣小太监,面容甚是机灵清秀,年纪和小义小海一般都是十五六岁模样,束手束脚立在小义身后,见我看他两个眼珠一转便上前道:“长公主吩咐奴才来请莫忘姑娘往出云馆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