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回到凝阴阁时,云熙已然就寝,莫知陪着上夜,银蕊银芯也躺下了。我因为心中有事,辗转难眠,干脆披了件外袍,独自坐在廊下看月亮。
夜凉如水,月色却那样好,如一挂倾了冰雪的白练,整齐铺在芳菲天白玉阶下的青石砖上。若是赤着脚踩上去,必定入骨的冰凉,堪堪可扑灭我心中一团无名之火。
跪在吴槿面前起的那个誓言,就像一粒铜豌豆,横亘在我的喉头心口,吞吐不得,消化不了,硬生生成为绑在心上的包袱——由此不得不惊叹吴槿识人之明,仅凭此事,便能一言道破我心中所想。
她说的没错,我想要自由。
从八岁那年进了苏府,我便知道,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自由自在的小孩子。
我是云熙的丫鬟,要做她的跟班,她习书的侍读,她练琴的陪练,她下棋的棋童,她游戏的玩伴——她学习的我都要学习,却不能学得比她更好,她喜欢的东西我都要喜欢,却不能比她更喜欢。
我是她的影子,我是她的奴婢。
人真是贪心的东西。在我和莫离快要饿死的时候,这样吃喝不愁的日子就是天堂。然而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我却又不甘心起来。
这样的不甘心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我把它藏的很好很好,直到遇见他。
往事纷沓而至——牡丹园芬芳满怀,百福殿玉碎无声。至今记得殿选时垂落的两滴泪水,在手背上开出怎样温热绝望的花。
既知道今生今世无法与他并肩而立,干脆不做奢想。然在那些高高直立的书架下,他的嘴唇没有触到我的额角,却将吻印在我的心间。
貌似他没有放弃过我,其实是我从来没有停止爱他。
他送的那颗珠子被我用细细的银丝穿了坠在胸口,此时正散发出融融热力——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但凡我想到他时便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它的存在,好叫我知道,在鹿鸣苑内他那句“终有一日,你会主动来到朕的身边”不是一句空谈。
不是不期盼,也不是不畏惧。他说的不错,却也不全对——我的不情愿,一部分是顾忌云熙与他的情分,然而更多是因为害怕。
吴槿一语中的,我怕不得自由,怕永远困在这锦绣如画的方寸之间,说得体的话做得体的事,成为这画中或浓或淡的一笔。我不愿意!
我想要更大的天空,想要更广阔的世界,想要好好地做自己。
这些,云熙是不明白的,否则她不会如此轻易地将我许给夏冉换取忠心。
一时间脑中思绪纷乱,就连如水月色印在眼里都支离破碎。满目银光散乱中,一个娇软*的声音在耳边婉转响起:“你怎么哭了?”
我惊跃而起,眼睫一眨簌簌落下一串子泪珠,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绝世佳人黑衣黑发,一张羊脂白玉般细腻莹润的小脸上,挂满了浓浓的关怀和担忧。
美人蹙着娥眉尖,含着风情的秋水眸子幽幽看着我,如月下带露的玫瑰,叫人心生万千怜爱。
“阿颜!”我抑着惊诧低低唤她,一时间各种愁绪烟消云散:“你是怎么进来的?”
“翻墙啊!”她冲我弯眉微微一笑,霎时银花吐蕊,无边月色暗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