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素知公卿豪门之家从不少这些阴私勾当,但她毕竟是名士风流的孔家出来的,这么多年在国公府也算是治理清明,本以为许国公府比起别的人家,门风不止是好了一点两点,可谁知道今日居然在堂堂国公府世子爷的院子里,出了这样的腌臜事情,只气的一甩袖子,将茶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上。
阿秀在萧谨言的身后颤了颤身子,今儿第三个茶盏了,好好的一套青花瓷盖碗杯,就这样缺胳膊少腿了。萧谨言以为孔氏的动作吓坏了阿秀,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秀便稍稍低下头去。
茶盏落地,瓷片碎裂的声音将张妈妈从方才的震惊中惊醒,张妈妈这才忙屈膝跪下,只含泪看着孔氏道:“太太,太太不能听信樱桃的片面之词啊,奴婢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世子爷是奴婢奶大的,奴婢怎么会害世子爷的人呢。”
此时萧谨言听见她说这一句奶大的,真是恶心的都要吐出来,却不等他自己开口,孔氏已先开口道:“是我的错,竟让言哥儿喝了你这种人的奶水,幸好如今言哥儿仍旧行得正坐得直,不然我便是死了也对不住萧家的列祖列宗了。”
张妈妈见孔氏这么说,心里也只哀叹一声,孔氏平素里头就喜欢装大肚爱面子,只要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况且那樱桃当年也是孔氏身边的人,后来又服侍萧谨言五六年,主仆情份依旧。张妈妈见势不妙,只哭着道:“太太,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世子爷好啊!太太你想想看,国公府那么多的丫鬟姑娘,哪个不是出挑的,文澜院里头的四个大丫鬟,哪个不是尖尖上的美人,可世子爷偏偏喜欢这身子还没长开的小丫鬟,奴婢是怕世子爷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性,丢了国公府的脸面,才会出此下策,想替太太把这小丫鬟给弄走的。”
这时候一直站在边上的清霜都忍不住了,只开口道:“张妈妈说这话也不怕天诛地灭吗?哪家的公子哥房里没有几个得宠的小丫鬟的?太太把阿秀留在世子爷身边,无非也就是这么个念想,难道因为阿秀长的好看了些,世子爷宠她厉害了些,你们便要害她吗?话说白了,不就是因为世子爷想让清瑶交了账本给阿秀吗?你们交不出来,便想着法子告病躲出去,如今阿秀亲自和世子爷说了,她不要管账本了,你们还是容不下她,还要弄坏她的脸,到底是谁蛇蝎心肠,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呢!”
清霜平素少言寡语,却也是个厉害人,一番话说出来,头头是道,半句也由不得张妈妈反驳。那张妈妈在这文澜院里头向来作威作福惯了,这时候见清霜说她,还瞪大了眼睛,恨不得上去招呼她一巴掌。孔氏听完这些话,这会儿已是忍不住头疼了起来,只揉着脑门对站在身边的春桃道:“你去喊王妈妈来,让她把张妈妈和清瑶一家都发卖了出去,国公府容不下这样的下人,这手段简直耸人听闻,至于樱桃,她们一家子管着花园也好些年了,就让他们去庄子上,管管庄子也是一样的。”
张妈妈闻言,这时候也是无力反驳了,只吭了一声气,往边上倒了下去,那一张老脸正对着阿秀的脚尖,阿秀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萧谨言只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在自己的身旁。
“太太也不要为这件事生气了,如今查出来的就好,只是清漪的脸……”萧谨言稍稍说了两句,继续道:“若是以后好不了了,也请太太给她指一户好人家。”
孔氏只点了点头,心里头多少有些伤感:“清瑶和清漪都是我自己□□出来的丫鬟,清漪虽然大大咧咧了一点,可人品不坏,清瑶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就是一个乖顺温柔的性子,谁知道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原本还想着,她是一个妥帖的人,可以长长久久的服侍你一辈子。”孔氏说着,忍不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这时候外头传来清瑶撕心裂肺的哭声,拉长着嗓子道:“太太……太太……是奴婢一个人的错,和奴婢的姑母和家里人无关,太太要罚就罚奴婢一个人吧,是奴婢小心眼,看不过那丫头。”
孔氏只抬起头,看了一眼被萧谨言护在了身后的娇小身躯,那一张脸虽然尚未长开,但眉目之中确实已有了几分柔媚之色,这样的孩子,若是教不好了,以后便是留在了萧谨言的身边,只怕也是祸害大于益处。孔氏只冲着阿秀招了招手,喊她到跟前道:“阿秀,太太知道世子爷喜欢你,可这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今日她们要害你,虽然是她们的错,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坏了府里的规矩,这样吧,以后你就在我的海棠院,先做一个二等丫鬟吧。”
孔氏这话一出,连萧谨言都惊呆了,这长相思守的日子还没开始呢,难道就要两地相隔?萧谨言一时间懊恼的恨不得撞墙,可他心里头知道,若是这会子向孔氏求情,非但不会让孔氏收回成命,还很有可能连累阿秀在孔氏面前更受冷待。谁能想到自己的宠爱,终究还是成了伤害他的利器了。
此时阿秀倒是难得的平静,虽然能在萧谨言身边服侍是她莫大的心愿,可她也知道,她如今这年岁,便是做一个二等丫鬟,也是孔氏抬举自己,而孔氏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把自己调*教到最优秀的状态,再回到萧谨言的跟前,到那个时候,整个国公府,就再也没有人会有半句微词了。阿秀忽然觉得这是一个两全的办法,况且她也不想再经历那日沐浴的尴尬,萧谨言这个年岁,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可她却给不了他这些,与其在他身边尴尬,还不如在太太身边服侍两年,等自己稍微大一些。
阿秀想通了这些,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只恭恭敬敬的向孔氏行礼道:“多谢太太抬举,奴婢愿意跟太太去海棠院服侍。”
就在方才,孔氏还在想,若是阿秀不肯跟自己离去,执意要留在文澜院的话,她倒还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阿秀的去留问题了,可这一秒,她看见阿秀平静的面容,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顿时又对她高看了几分,只拍着她的手背道:“好孩子,放心吧,文澜院里头总会留好你的缺的。”
外头清瑶仍旧哭哭啼啼的跪着,孔氏起身,阿秀忙不迭上前将她虚扶了一把,站在一边的夏荷只将孔氏方才脱下的大氅披上,引着孔氏到了门口,清霜挽了帘子,目送两人出门。萧谨言此时眼中却已掩盖不了落寞,只看着阿秀小小的身影,紧紧握拳。
孔氏站在外头,清瑶跪在鹅毛大雪下头冻僵了脸颊,只看着阿秀扶着孔氏出来,跪着上前两步,却被身后的婆子拉住。清瑶便哭道:“太太,太太、太太当初把奴婢赏给世子爷,为得不就是要让奴婢做世子爷的通房吗?太太怎么因为这个小丫鬟,就不要奴婢了呢!奴婢生是世子爷的人,死是世子爷的鬼!”
孔氏居高临下的站着,一向温婉的脸上透着几分冷淡:“不知好歹的丫头。”清瑶正想去拉孔氏,阿秀只上前,稍稍的挡开了清遥伸出来的手,扶着孔氏离开了文澜院。
两个粗使婆子进来把昏死在地上的张妈妈拖走了,几个小丫鬟安安静静的蹲在地上收拾被砸坏的茶盏,偶尔有碎瓷片碰撞的清脆声音。萧谨言一动不动的坐在红木圈椅上,表情凝重。前世他没有护好阿秀,没想到这一世又要重蹈覆辙吗?不能在眼前看着她长大,没能在房里头听着她睡着的呼吸声,萧谨言只想一想,便觉得难熬。
把阿月送走,清霜端着茶盏从外面进来,见萧谨言还在那边唉声叹气的,只开口劝道:“其实阿秀跟着太太过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清霜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萧谨言的表情,见他没有动怒,这才继续道:“阿秀这么小年纪,就在文澜院当一等丫鬟,这府上还不知道有多少红眼病看着,今儿是清瑶和张妈妈,明儿也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人,世子爷防得了一天,防不了一世,还不如让阿秀跟其他小丫鬟一样,从低级的丫鬟做起,如今又是跟在太太的跟前,太太必定尽心竭力的教她,总比在我们这儿,事事都要她自己摸索的强。况且阿秀服侍过太太,以后世子爷便是想把她收房,老太太也会高看她几分的。”
萧谨言如何不懂这些道理,可是一想到好容易弄到了身边的人又飞了,心里还是存不住的懊恼,只一个劲的叹气。清霜瞧见萧谨言这种样子,只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世子爷也真是的,有句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世子爷就是再着急,也得让阿秀……”清霜说到这里,忍不住也觉得有些脸红。萧谨言便接了她手中的茶盏,略带烦躁的一口闷了下去。
阿秀跟着孔氏回了海棠院,海棠院在国公府的坤位,昭示着孔氏在国公府的地位。孔氏身边一共有十六个丫鬟,四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还有八个粗使丫鬟。除了四个一等丫鬟阿秀不太知道之外,四个二等丫鬟前世阿秀还是有些认识的。
孔氏只将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个一等丫鬟,并熙春、念夏、敛秋、拂冬四个二等丫鬟喊进了正厅里头,只吩咐道:“如今阿秀也来了我们院子,你们都是年轻小姐妹,要互相照应着。”
四个大丫鬟倒还好,几个小丫鬟便忍不住往阿秀那边看了一眼,能在孔氏跟前当二等丫鬟,少不了也是家里头有些背景,年纪也有个十二三岁的,所以瞧见阿秀这十来岁的样子,便有些轻慢,不过这其中也是有人知道阿秀的来头的,看阿秀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少女天生的妒忌,但在孔氏的跟前,也还算收敛。
大丫鬟春桃便笑道:“太太放心,奴婢们一定会和阿秀和睦相处的。”众人便都已春桃马首是瞻,只点头跟着她说了起来。孔氏又看了一眼自己房里这几个丫鬟,想起萧谨言那边如今没了清瑶,又少了阿秀,现在清漪的脸也毁了,五个一等丫鬟折了三个,便有些不放心,只想了想,抬起头扫了一眼众人,见冬梅和熙春两人的容貌最出挑一些,便开口道:“冬梅、熙春,以后你们两个就去文澜院服侍吧。”
熙春的眼中稍稍闪过一丝笑意,小心翼翼的跟着冬梅一起谢恩,这府上也不知多少人想去文澜院当差,奈何这几年文澜院里头总也没有空缺出来,前些日子听说尤妈妈想求了清珞出去嫁人,熙春便正想着如何在王妈妈跟前疏通疏通,好让太太把自己安插到文澜院里头,可巧这运道忽然间就来了。
孔氏只吩咐完,听见外头传来火急火燎的脚步声,紧接着帘子一闪,瞧见王妈妈皱着眉头进来回话道:“太太,方才几个婆子押着樱桃出去,走到后花园九曲桥的时候,那丫头翻身就跳了进去,这三九寒冬的,人又穿得厚实,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这会子正让小厮赶紧捞上来呢!”
孔氏见闻,也只吓了一跳,这时候天有些晚了,外头又下着雪,阴沉沉的。王妈妈瞧见孔氏脸上的神色,忙开口道:“太太别着急,奴婢只是先过来跟太太说一声,这会儿小厮正在那边救人,奴婢这就去看看人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