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太子也是这么过的,魏大人没来之前也是这么过的!”陈鍄指着魏池的脑后勺:“这些事情用不着你这个小子来说三道四!你有什么资格!”
魏池抬起头:“臣是太子的老师,这是其一;臣十五岁就参加了京试,这是其二。既然皇上一心要太子少年成才,那么多少应该听听臣的想法。”
陈鍄不理会魏池的狡辩:“你从来没有对朕说过!”
魏池笑了:“皇上,神童都特别会玩儿,会偷懒。”
陈鍄见过许多不怕死的,但是这种不怕死又不要脸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居然被气笑了:“……”
魏池知道扭转时局的时候到了:“皇上,臣的家乡有个卖油老头的故事,讲的是,有个乡间卖油的老头总是给一家举人老爷府上送油,举人老爷家有个儿子,这个儿子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念书念书,像念经似的,但是总是不见长进。有天刚好卖油的老头来送油,老爷正和少爷从外面回来,正好遇上了。做儿子的便问:父亲,这是什么,又是做什么用的?父亲呵斥道:这干你读书人什么关系?难不成明天师父会考这个?不学无术!往后和读书无关系的都不要问了。正说着,隔壁的少年拿了油瓶出来量油。只见这孩子年龄很小,但是人却很精,十里八村的油价都知道底细。一番讨价还价才做成买卖。举人老爷在一旁冷笑:瞧着,这小子不过是个市井之人,哪里有个读书的样子,你可不要学他!卖油老翁笑而不语……”
陈鍄冷笑了一声:“……后来这个市井之人中了探花……是不是?”
魏池捋了捋袖子:“倒没这么快,不过是中了秀才罢了。中探花是后面的事儿了……”
“油嘴滑舌!”
“皇上其实一定知道,臣并不是什么天资卓越的人,除了自己努力,也还真亏了老师的教导。老师教臣每天辩理不得低于一个时辰。所辩的便是这乡间的事情和天下的事情。这么做是为了以防今后做起文章空洞无物。所以,每天都要带臣到四周的村镇走一遭,每一个月就要带臣去他山间的朋友那里去拜访,这些游历的经历都是可辨的素材。如此才能思理,而穷究其理。单读书,可以去搏功名,但也仅仅是功名。臣都不稀罕这些,皇上会稀罕太子搏这些么?隔壁举人老爷的儿子每天尚有一点时间和邻里的小伙伴们玩耍,太子可真是被填得满满的,每天只剩了睡觉的时间。”
陈鍄铁青了脸:“你这是在讽刺朕?”
魏池把头埋在地上:“臣不敢,太子还小,臣在封义的时候其实也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与其竭力一搏,不如细水长流。皇上正值壮年,太子还有许多时间习作,真的不必太急。太子虽然贵为龙裔,但是终究是个孩子。”
陈鍄蹲□,笑眯眯的说:“魏池……你知不知道,现在朕真想揪着你的头发,把你的脑袋像拔萝卜那样,拔了,丢到宫外头去?!”
魏池听到这句话,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陈鍄的怒火已经过去了:“皇上,臣是君之臣,但更是太子的师父,为学生说话是师父的本分。”
陈鍄站起来,喘了口气,果然消停了下来。
魏池心想这个人果然是如此,表面上是望子成龙心切,内里不过是计较着拿太子的功课堵住好事者的嘴。陈熵不是嫡出,这样早就封为储君,于理来说过得去,但是情分上真不好说。而且这封太子的过程还弄得遮遮掩掩,似乎满朝的大臣都是外人,只有宦官们才是贴心的呢。此来别说是亲王家的觉得愤慨,就是普通官员也有些寒心。不过要说皇上不疼太子,那也说不过去。但这个人永远只会把自己的帝位放在第一位,太子要让步,皇后要让步,就是封义百姓的性命,帝国的尊严也要让步。今天的事看似很大,其实不痛不痒,真正可怕的那件事还在后头呢。
魏池注意时候到了,缓缓地开口:“皇上请放心,臣当值便有不可推卸之责任,若是太子课业不能精进,皇上只管来拔萝卜就是了。”
这些天,太子的字确实大有进步,本来着道理很简单,学写字也是要动脑筋的,一味临摹的进步肯定比不了逐一讲解。以往老师讲得少那是因为学生多,伺候不过来。这么只有一个学生还扔在那里傻写……这老师不是太不知变通了么?魏池在心头偷笑,皇上此举真气的是自己先欺了他,可惜要说明了呢,自己的儿子得连坐,这么绕了几圈,还真把欺君大罪给忘了。
“起来!”陈鍄终于开口。
魏池抖了抖衣裳站起来,笑眯眯的。
陈鍄撇了撇嘴:“当年殿试的时候怎么就选了你?”前十几个人其实都差不多,殿试往往倾向于那些华而不实的,特别是探花这个名次……魏池当时真是不二人选。
陈鍄把这家伙上下打量了一番,想了想:“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
魏池果然脸色微微一变,陈鍄心中偷笑——这是魏大人的痛处,也算是反甩了他一刀!哼!顶嘴的臭小子。
陈鍄正想乘胜追击,也给魏池添添堵,门外突然响起了奴才磕头的声音。
“皇上,有呈报。”
“什么呈报?”陈鍄有点舍不得这个难得的机会,痛斥翰林院学士的机会可是非常难得,这一遭错过了,不晓得是不是明年才有。
“皇上,是军报。”
魏池的心咯噔一跳,她知道,那东西到了。
此刻陈鍄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最近西边也有些匪患,镇守的文官不得力,正在换人事,所以有些小站也会报到京城来请批。到底是军报,陈鍄只好把魏池放一放:“进来。”
魏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说?还是不说?
陈鍄拿起那封薄薄的信在手上掂了掂,没有急着看,只是回头看了看长得女不拉几的魏池,心想这个小子真没用,长得越发没有男人味了。陈鍄一边在肚子里腹诽魏池,一边走了出去,对门口的太监说了一句:“那个侍读的太监,打二十板子,仔细打。要能打剩下,还是让他给太子当差。”
仔细打,只比好好打低一层,二十个板子也是不好受的,陈鍄也算是拿自己的家奴在大臣面前耍了一次威风。
魏池似乎大受震慑,一脸正经,不复刚才那不怕砍的架势。陈鍄心满意足,踱了出去。
魏池此刻心中正似煎熬,说?还是不说?
最终,陈鍄捏着那封令人胆战心惊的信封走出了书院,上了鸾轿。魏池站在二楼,看那辉煌的一群缓缓移向内院,只觉得那信封上的五彩鸡翎斑斓残酷。
太阳已经下山了,魏池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走下楼来。楼下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守门的宦官还立在一旁。魏池不敢停留,速速往院外走去。园中的海棠花十分鲜艳,一两只没来得及拾起的纸蝴蝶夹在其间,微微颤动着双翼。魏池扫过了它们一眼,跨出门去。
耿韵眉的婚礼,王允义的计谋,皇上的刚愎自用,魏池觉得这一切比大苍山中发生的那些事情更诡秘,自己仿佛就是书生韩青,无奈而又惊恐,瑟瑟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