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呀呀!”熊管家胸膛一挺,硬震开这脚,一时间胸口颇为疼痛:“可恼也!皮肉之苦犹可忍,心头伤痕已太深!直将好心当作驴肝肺,莫非老何生的狗肚肠?再三相欺,连踹带踢,良朋?怕不是驴棚出来的罢!”抚胸暗骂了几句,仍难以泄愤,冲上前去便要理论一番。何明达抢先骂道:“姓熊的,你恁地歹毒!”
熊管家闻言一愣,这不是恶人先告状么?正想反驳,何明达又道:“何苦来哉,可是你说的?”熊管家愕然点头。何明达怒道:“你说我,何苦来,你说,我何苦来?”熊管家若有所悟,刚想解释,何明达冷哼道:“还不是给你忽悠来的!我落到如此境地,你却来说风凉话,你骗我在先,又讥我在后,用心何其歹毒!”熊管家脑子一阵迷糊,何明达大喝道:“你说,你挨我一脚该不该!”
“该!”
熊管家失声大叫,面露愧se,心里后悔错怪了好友,两手一拱诚心诚意道:“老何,实在对不住,还望见谅!”何明达叹道:“算了,朋友嘛!”熊管家喜道:“好兄弟!对了老何,我骗你来此,咦?不对!不对!”熊管家蓦然瞪大眼睛:“我没忽悠你!险些给你忽悠了!”何明达皱眉道:“此话怎讲?”熊管家认真大声道:“你是给我叫来的,不是给我骗来的!”何明达怒目而视,恨声道:“你还有脸讲?哼,大小二人,一个白脸,一个蓝脸,是不是你说的?”
熊管家怔了怔:“是,不对么?”何明达大喝一声:“在哪里?”熊管家侧身一指,奇道:“这不在这了么?”何明达肺也给他气炸了,大叫道:“自己瞧瞧!如何对得上?”熊管家转身仔细看了半晌,回头信心满满道:“对得上!小个儿,白脸儿,大个儿,蓝脸儿!传说中的睁眼瞎,大概就是这种人了。老何已经给熊瞎子气昏了,也不管甚么千里万里,奋力将他拖到二匪身前,只想死个明白——
“姓熊的,你看清楚,这个小孩儿,说白脸还算过得去,这一位,面se黑中带红,黄里有白,哪一处是蓝的?”何明达缓缓问毕,目注熊管家。黑风二虎给他直直指到虎鼻上,一时颇为不爽,但也不由暗自奇怪,瞪起虎目一齐向熊管家看去——
熊管家怔了片刻,啪地一拍大腿:“哈,老何,你错了!我说得不是这个蓝!”不是这个蓝?又是哪个蓝?三人心中愈奇。
“这大汉,绿林人物,刚勇善战,正是个唱蓝脸儿的!”
唱戏?白脸儿蓝脸儿面面相觑。何明达又惊又怒:“那白脸儿怎么讲?”熊管家嗬嗬笑道:“这小孩儿又jian又猾,光说不练,jian臣!白脸儿。”方寨主大怒:“放屁!你才是jian臣,白痴!”何明达狂怒:“反是我错了?姓熊的,你当这是唱戏?”熊管家奇道:“若不是唱戏,世上有蓝脸之人么?”何明达一怔,哑口无言,恼恨间只yu上去一脚将这戏子脸给踹蓝了!熊管家见他无言以对,不禁更是得意,忽骈指扬眉脑袋一晃:“蓝脸儿地窦尔敦盗御马啊啊——红脸儿地关公战长沙!黄脸儿地哎哟喂!”
曲调儿跑偏了,戏角儿倒翻了。何明达偷袭得手,收足冷笑。熊管家一跃而起,大吼冲上:“姓何的,你欺人太甚!莫道某家怕了你!哇呀呀!刀下留人!老何饶命啊!”何明达默然而立,冷脸冷目冷刀锋!熊管家连声惊叫,心寒胆寒脖颈寒。刀子架在脖子上,什么话也不必讲了,朋友做到这份儿上,应该说是到头儿了。
少时刀锋一收,脖颈一扭,二人恩断义绝,转身各奔东西,恨声道:ri后永不相见。
不至于么?至于!至于么?不至于。寻常人至于,这二位不至于。怎么个不至于?怎么都不至于。早说了二人并非凡人,何明达在衙门干的便是刀口舐血的行当,熊管家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多少回了,架个刀子不算事儿,这叫作——刎颈之交!可以互割脖子的交情!看好了,互割,不是凡人那一种,不是凡人那一种。
现在说,ri后永不相见,今ri还得见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了又想明天见了。莫提各奔东西,一个管家当得好,一个班头没地儿跑,往哪儿奔?别扯恩断义绝,酒肉朋友恩义不多,断处正是续处,绝境又能逢生。
少时二人转身回返,相逢微笑,一个道:老何,苦了你!一个道:老熊,可受惊?继尔各自哈哈三声,虚击两拳,随后非凡之人拢肩聚首,三头六臂,共商剿匪大计。几头?三头。几臂?六条。没错,便个头儿小了点,胳膊细了些也得算上。于范府妄论非凡,岂能忘论范非凡?范贵之冻得狠了,更衣之际顺便烤了个火,没见着外头二人着急上火,出得厅来瞧着哥儿俩说得挺火,忍不住过去煸风点火。
已近饭时,方寨主饥火升腾,满腹牢sao:“老薛,这几个家伙磨磨蹭蹭,啥时候是个头儿?我肚子饿了。”薛万里微笑道:“你现在饿上一顿,老百姓便能多饱百顿。”小方子一怔,挠了挠头:“十万石?”薛万里笑道:“正是!莫急,现下咱来了帮手,不出一时三刻此事必成。”帮手?人生地不熟的,哪里又有帮手?小方子茫然不解,瞪大眼睛在场中寻找热心人。
何明达耳闻黑风二虎诸般恶事,心中愈加惊怒:“实在可恨!范老财果然又jian又毒,明知这薛万里手段狠厉,却把自家往火坑里送!姓熊的当真白痴一个,刀口架脖子上嚷嚷老何饶命,却将自家脖子送到了刀尖上!此身危矣!天妒英才乎!”正自忘情悲叹,范员外已将冤情陈诉完毕,干笑道:“何大人,此案该当如何?”
何明达冷笑不语。
范老财咬文嚼字罗嗦半天,实则案情很简单——今ri,黑风二虎公然讹诈员外一名,打跑护院一位,拆散狮子一对,损物若干,惊吓孩童十余,赃款二百金在此,强借十万石未遂。主要是这些。不简单?简单。范贵之说得不简单,意思很简单,一个字:“上。”人证物证,苦主人犯俱在现场,便包大人来了也给黑风二虎翻不了案,又让何明达该当如何?职责在身,骑虎难下,上罢!
何大人刚进门儿就给范老财摆了一道,结下了梁子,此时并不想上去骑虎,一时连连暗骂,对此人暗生仇恨。顺便给帮腔人姓熊的再记一道,将他再度划为绝交之列了。范贵之明知何大人很不乐意上,单掌一摊:“何大人,请!”熊管家暗道老何不很乐意上,双手一拱:“老何,拜托!”
骤然一阵寒风呼啸而起,何明达垂手肃立,一股悲凉之气充塞胸襟:“自家半生谨言慎行,从不招惹是非,今ri只怕毁在小人手里!果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非得让我上去送死么?哼,这笔帐,记下了!”何班头蓦然以刀指天,大喝一声:“匪人势大,都给我上!”只听身后杂乱脚步声响起,却见身侧无一人上前,转头间众衙役已退至八丈开外,人人茫然相顾,浑似不明状况——
不明白才怪!悍匪换了衣服,还不是换了衣服的悍匪?昨天给打得还不够狠么!上?往哪儿上?何明达又气又急,上前怒喝道:“一群废物!”众衙役表情不变,聋掉一般。何明达啐道:“一个个半死不活,吃大户的本事呢?”众衙役齐声道:“长官,属下是来吃大户,却不是来打老虎!”何明达气急,正待喝骂,王姓衙役忽独臂一指,大叫道:“哎呀李兄弟,你怎样了!”
义无反顾给众人遗忘在瓦砾间,已嚎得气也快断了,喜闻义不容辞终于想起了兄弟,一口气又续了上来,连连大声哭叫。义兄快步赶至,单臂搂住义弟,两兄弟抱头痛哭。众衙役面se一喜,纷纷上前援助,八人研究营救方案,九人温言安抚情绪,十人皱眉讨论伤势,还余了几人不好意思闲着,只得陪伴同哭。
何明达呆了片刻,慢慢踱回场中,一时无语。
昨ri此刻,清州衙门也给祸害了一番,只是那时黑风二虎山头未立名气不响,范员外深居豪宅又如何得知?眼见将无用,兵更熊,范贵之心中顿生不屑,摇头晃脑尖声吟道:“寇作饿虎谋我粟,焉何鼠辈来相捕?谬矣,谬矣!”
这一句既yin且损,骂得比较露骨,众人讥笑声大起,连方寨主都乐了。何明达直恨得咬牙切齿,霎时心里已将范老财划为必死之列,却不发作,看他一眼,持刀上前三步挺胸而立,目视薛万里沉声道:“你二人作恶多端,今ri既落在本官手里,当是授首之时,看刀!”话音甫落,何明达纵身飞扑而上,霍霍刀光直取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