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镜花庄每一次参加公务大会的使团都是选择陆路。使团并不是直接向东直达苏州,而是取道东南方向,绕过太湖,在太湖东岸与来自台州走马庄的使团会合以后,才一起进入苏州。”
苏剑笑理解,这其实是一种政治,以此显示镜花庄与走马庄这两大势力同进同退的亲密关系。
走马庄同样也是碧雨宫中最强大的势力之一。
王总管接着说:“但是这一次多了你、卫姑娘和宋大侠三位贵客,安全就变成了一个需要优先考虑的问题。祝庄主本来已经打算将使团兵分两路,一路沿旧路与走马庄的队伍会合,另一路则带着你们从水路直放苏州。不曾想昨天却忽然出了一件事,祝庄主只能放弃了这个计划。”
苏剑笑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不禁苦笑。
“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惹了牛大帅,帅府居然在满世界找你。如有藏匿者,格杀勿论。”王总管淡淡地说,“镜花庄与淮南帅府的关系一向还不错,他们一时半会还怀疑不到我们身上。不过倘若我们忽然改变了行程,帅府就难免不会起疑心。”
“你们如此公然窝藏钦犯,一旦走漏风声要如何收场?”
王总管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神秘的笑容:“所以你现在已经不是‘九现神龙’苏剑笑,而是我的一位远房子侄,姓王,名岳,字子山,是从岳州老家来镜花庄投靠你五叔的。”
苏剑笑怔了一怔,过了一会才苦笑着说:“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个秘密也不可能一直瞒得住牛僧孺。”
王总管微微一笑,说:“除非当场人赃俱获,否则区区一个淮南帅府能把我们镜花庄怎么样?”
“你不问牛僧孺找我的原因?”
“如果连这点消息都探听不出来,镜花庄还怎么在金陵地面上称雄?”王总管坐直身子,活动了一下脖子,“不过,这件事我们并不关心。”
这一天队伍行进了百余里,早已经离开金陵府,进入了句县境内。到傍晚时来到一个小镇,王总管吩咐安营扎寨。使团带有野外过夜的工具,在镇外空地上支起了许多帐篷。让苏剑笑吃惊的是,他们用的居然并不是普通的单人帐篷,而是军队专用的园顶大帐。这种军帐需要经过专门训练的人才能支得起来,镜花庄部众却无疑十分熟练,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空地上已经布满了一片帐篷。
吃过晚饭后,苏剑笑终于可以走出车外活动手脚。镜花庄竟然没有将他限制在车内,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整个营地之上,五辆马车居中,外面是数十顶帐篷将马车拱卫得严严实实。最外围是近百匹战马,负责守卫的健儿正四处巡视,俨然就是一个小军营的阵势。
苏剑笑也懒得去查看营地,只是望向远处的山林,依稀间看到袅袅炊烟,似有人家。一时之间只觉得恬静安逸无比,不由得有些痴了。
“王兄弟好有闲情雅致呢?”一个人缓步走到苏剑笑身边,白衣翩翩,右手持一把折扇,轻轻敲着左手,动作十分潇洒。却原来是镜花庄四大弟子中的“铁手素衣”祝小草,这时他已换回了惯常的白衣。
“闲情雅致谈不上,不过伤心人别有怀抱罢了。这边风景不错,祝兄不妨慢慢欣赏,恕在下先走一步。”苏剑笑淡淡地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祝小草遥望远山,脸上似笑非笑。直到苏剑笑走出了四五步,他才忽然悠悠地说:“王兄弟好像对我颇有不满呢。是因为从我身上看到了我四哥少同的影子么?”
这几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像一把铁锤般将苏剑笑砸在地上,下一步竟再不迈出去。
“斯人已如黄鹤去,酒前从此无知音。”祝小草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竟带着一种刺入骨髓的杀意。“你说我是不是该恨你呢?”
苏剑笑冷冷地说:“你如要杀我,我并无怨言。”
祝小草默然不语。过了半晌,他忽地转过身来,右手折扇刷的一下打开,发出如割裂空气般的裂响,同时全身衣服无风自动,呼的一下向上翻飞,脚边的枯草如炸开般飘向四周。
一股怨气彷佛也随着这炸开的尘土散去了。
祝小草说:“听说你杀少同,是因为他逼死了你的女人。”
苏剑笑说:“这一点对你来说重要么?”
“你可知道少同的为人?”
“‘惜花公子’的大名,在下也略有耳闻。”
祝小草的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这世上的事,耳闻与事实往往大相径庭。世人皆说他是一个贪花好色、无耻下流之徒,却不知他的言行举止虽然不合于礼教道德,却其实是一个心胸坦荡、温柔体贴的正人君子。正所谓风流而不下流,赏花却不折花,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少同人称‘惜花公子’,与‘惜香公子’梁山伯并称‘镜花双惜’,都是真正怜香惜玉的人,这一点我一直深深敬佩。少同虽然热衷于获取女子的欢心,却决不坏人名节,这一点我更是望尘莫及。”
祝小草说着,定定地看着苏剑笑的眼睛,彷佛一枚钉子钉到他的内心:“你竟然认为这样一个人会逼死一个女人?”
苏剑笑不为所动:“你说的好像是一个圣人,而不是一个恶棍。”
“你当然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是是非曲直,冥冥之中自有公断。”祝小草缓缓收起折扇,举目望向西方,说:“明天中午左右就要进入茅山山区了。”
“茅山?”苏剑笑一怔,“你们为何不直接沿着官道前进,却要折向西行,绕一个大弯?”
“过去都是走官道的,这一次庄主却改变了主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这样对你岂非更好?”祝小草嘴角的讥诮的笑意彷佛变得更浓了,“难道说,你竟想早一点赶到湖州,故地重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