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城外遭绑票
一
有人登门保媒总是喜事,祁记铁匠铺掌柜祁二秧子正在做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在祠堂中给一个人上香,凝望牌位闭目静坐一会儿,而后走到前院去。今天他刚迈出祠堂,徒弟山炮儿迎面过来,说:“师傅,有人找你。”
“谁呀?”
“徐大明白。”山炮儿说。
铁匠铺掌柜祁二秧子熟识徐大明白,全三江县城亮子里的人都熟悉此人,他算不上有头有脸,但也算得个人物。早年他是名箩匠,本地人称楦箩匠——扎菀子、扎簸箕、制笼屉等物件的生意人,挑着担子,手摇响板(用皮条依次串联起来铁片的响板),走村串户,很是辛苦的活计。现如今摇身一变,他成为一名“媒婆”,职业做起保媒拉纤。专为大户、有一定社会地位人家保媒。徐大明白登门,祁二秧子首先想到保媒上面去。他还是问徒弟:“没说来干什么?”
“他只说要见掌柜。”山炮儿说。
“唔,人呢?”
“在前院,西屋。”
祁记铁匠炉两趟房子,前院临街正房东三间是铁匠炉,后院是祁家的生活区,掌柜的家人和佣人住处。铁匠炉打铁一共两个伙计,还有两个学艺的徒弟,不要报酬的。掌钳的为主锤是师傅祁二秧子,打大锤的副锤为徒弟郝大碗和山炮儿,细致分工山炮儿主要拉风匣,忙时也打大锤。学艺两个人干杂活儿,打大锤。
祁记铁匠炉四间正房,打铁操作间面临大街,面积足有四十多平方米,靠北墙中间砌一个近三米高,上尖下方的炉台,泥垒的烟筒直通房外。一米多高的圆拱形的炉膛,旁边安装风匣,吹风生火烧铁。操作台十分简单,一个大木墩上架着大铁砧子(砧子是铸铁墩,四方形的,顶部是圆形,砧子中间一边有两个平面铁耳;另一边有个牛角尖式的粗橛子,顶部的边角上有个四方眼,可以拿弯或安插不同的造型工具。),木墩子是一搂粗(环抱)柞木的根部,用它做底座相当结实牢固。
临街正房西头有一间屋子做洽谈业务室,掌柜经常在这里接待客人,有烟有茶摆在四仙桌子上,茶具较简单,一个南泥沏壶,几只同壶颜色相同的碗。烟具稍微讲究些,由笸箩——装烟的器具,柳条、草编的,葫芦瓢、木头疙瘩镟的、动物卵子皮楦成的——烟袋组成,烟袋为三个部分,即烟嘴、烟袋杆、烟锅,穷富贵贱身份在烟嘴上显露出来,区分在材质上,金的、银的、玛瑙、玉石、琉璃、木头(铁力木、水曲柳、椴木、色木);烟锅有金、银、紫铜、黄铜、铝、锡、铁、泥(黄泥、狼屎泥);烟袋杆,黄花梨,乌木……铁匠铺掌柜祁二秧子预备招待客的烟具是木头疙瘩镟的烟笸箩,烟袋是紫铜锅,乌木杆,琉璃嘴。
身穿绿袍头戴花,
漫山遍野都是家。
又好嗅来又好吃,
来人去客少不了它。
关东民间这条谜语说的是烟,它与人们日常生活密不可分。歌谣:关东山,三大怪:养活孩子吊起来,窗户纸糊在外,十七八姑娘叼个大烟袋。
“徐先生,抽袋烟。”祁二秧子装上一袋烟递上。
“抽着。”徐大明白接过烟袋,并没急于抽,民俗规矩,第一口烟不是随便先抽,长辈面前不能先抽第一口,祁二秧子虽不是长辈,年龄比徐大明白长得多,加之虚假礼貌,他要等铁匠铺掌柜操起烟袋自己再抽。
“你抽吧,我嗓子发紧,不抽了。”祁二秧子寻个理由,没抽烟。
媒人属于通晓乡俗之人,绰号徐大明白,意思是什么都明白。妈妈令儿(老规矩)自然懂,时刻漂白箩匠的粗陋,重塑形象。他点着烟抽一口,说:“祁掌柜,我来说亲。”
“辛苦你。”祁二秧子说,既是对媒人的感谢,又是表明同意人家给保媒的意思。
“成了一门亲,多活十年。”徐大明白自从当起媒人便发明了这句他篡改,说生造的名言也成,男方家说女方家说,时间长了大家认同他的说法,“令爱今年贵庚?”
“一十七。”
“祁掌柜,信着我了吧?”
“看你说的,亮子里谁不知道你徐先生……”打铁的祁二秧子嘴虽说不上是铁嘴,但职业的千锤百炼也算能说会道,“闺女婚姻大事全交给你啦,你看着合适就行。”
“我受人之托,来提亲。”徐大明白说,媒人多是受人之请,也叫托人保媒。此次也是如此,他说,“陶局长,想娶姨太……”
祁二秧子一愣,而后道:“陶奎元?”
“陶家……”徐大明白三寸不烂之舌,虽然不强于百万雄师,说媒还是绰绰有余,死人说活,天花乱坠不成问题,“祁掌柜顾虑姨太吧?细想这有什么,进了陶家的门同是陶家的人,还不是一个锅里吃饭,正房偏房大小也就是不当吃喝的名分而已……关键是,丈夫心不偏啥都解(决)了不是。”
“是,那是。”
“这事儿考虑一下,”徐大明白掌握火候,该退抓紧离去,说合不是强扭瓜,甜苦切莫论,媒人一手托两家,必须是两家都满意才能往下进行。看出来铁匠铺掌柜犹豫,不太热心,看来需要几次登门,要不然怎么能说明媒人磨破嘴皮跑细腿的职业特征呢!他说:“祁掌柜,过两天我再来你听的信儿。”
二
铁匠铺掌柜祁二秧子在徐大明白走后抓起烟袋,装上一锅蛤蟆腿(一种烈性烟叶)点着,抽烟有助于他的思考。女儿小顶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媒人登门保媒很正常,至于相不相当,能否成则是另一码事,总是件好事。按道理他乐呵才是,可是就是乐不起来,原因是提亲的男方太不可心。三江县警察局陶奎元局长年过四十,已有两房太太,再娶是三姨太。一个铁匠的女儿嫁给有权有势的警察局长,当时的社会看没什么不合适的,甚至铁匠家庭还巴不得呢!可是,祁二秧子心里像被人塞进一把草,扎巴拉沙(扎心的感觉)的。说说原因,祁二秧子对陶奎元了解,认为他花。三江人形容贪恋女色,或对女性品头论足等行为的人称花。也说花花、花屎蛋、花豆包,等等。看陶奎元娶的前两房女人——正房是唱戏的,二房据说是从奉天领回来的从良妓女——足可以表明他的人品。铁匠觉得将女嫁给陶家无疑推她进火坑。换个人,祁二秧子当场回绝,这个陶奎元求婚者不可轻易拒绝,铁匠铺属于个体经营户,归警察管,警局设有经济股,要想安稳地经营,警察不能得罪,尤其是警察局长更是不能得罪,打进步还没机会呢!
唉!祁二秧子愁云密布,心这杆秤不太好称出分量,一头是得罪不起的警察局长,一头是骨肉亲情的女儿,孰重孰轻他一时难以掂量出来。这不是一块铁,他搭一眼便知它的成色,用它做什么。
“师傅,”大徒弟郝大碗进来,他有时称掌柜有时称师傅,多数时称师傅,说,“今天开炉吗?”
“大碗你怎么在家,没跟她们去?”祁二秧子惊讶道。
“小姐不准我跟着去。”郝大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