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纯种马的尸体在丛林里被找到了,安默拉在圣泉面前表示了自己对它的深切哀悼,并且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道歉信给送马的温妮夫人。
温妮夫人是普朗曼北方贵族代表人物,她的前一任丈夫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威廉亲王,前前任丈夫是权倾北方的奥尔丁顿大公,前前前任丈夫则是普朗曼天灾军团的总司令……在一连“克死”三任丈夫之后,这位年近六十的“金发无脑”美人顺利迈上了普朗曼帝国权力巅峰。
如果说普朗曼帝国南方贵族以梦魇大公为首,那么北方贵族派系就是以这位温妮夫人为首的,就连皇帝陛下都不得不看她的脸色行事。
“我必须以最大的歉意来告知您这个沉痛的消息,您忠实而虔诚的仆人布尼不幸因水土不服……”杰拉尔德在旁边看着安默拉誊抄自己写好的草稿,“你确定是水土不服,而不是黑熊袭击?”
“哦,然后呢?把黑熊的皮送给她吗?”安默拉停下笔,抬头看杰拉尔德,“你应该多用点脑子。”
杰拉尔德抓了抓头发:“所以你打算怎么样?”
“这次商队经过她的领地时,可以把猎豹送给她。”安默拉用笔点了点草稿纸,“作为她痛失爱马的赔偿。”
杰拉尔德没搞懂:“这跟送黑熊皮有什么区别吗?都是赔偿,而且猎豹还可能在那边水土不服。”
“当然有区别。”安默拉放下笔,看上去打算好好跟杰拉尔德谈谈这个,“我就是需要水土不服的猎豹,这样我就有下一封信的素材了,我可以跟她聊聊怎么养这只可爱的小花猫。不仅是下一封信,以后的每一封信我都能通过这个话题切入。你知道为什么帝国之间喜欢相互送点特产小动物吗?当然不是为了培养小动物们适应不同环境的能力,是为了外交,这是一个重要的政治手段。”
杰拉尔德干巴巴地说道:“你连一匹死马的利用价值都不肯放过,这种时候神明不是应该为逝去的生命祷告吗?”
“我祷告了,就在圣泉边上。”安默拉平淡地说道,“如果这匹马的价值一直到死都保持在为了取悦人类而奋力奔跑上面,那才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它明明可以扭转历史。”
杰拉尔德觉得安默拉最强大的技能就在于把完全不符合他道德标准的事情说得大义凛然。
杰拉尔德看上去比平常认真,他额上的乱发已经被抓整齐了,眼神明亮澄澈:“我不知道这些行为背后暗藏的利益关系,不过我觉得你让我很不舒服。”
安默拉没理他了,她低下头,接着用尽可能工整严谨的字体誊抄自己的草稿。
过了一会儿,白狐祭司露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上去有点着急,因为商队马上就要出发了。她正想稍微向安默拉提醒一下时间,但是一进来就发现房间里气氛有点不对。骑士大人看上去不那么随和懒散了,他郑重地看着神明大人,而神明大人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安默拉抄完最后一句话:“露西,请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温妮夫人的使者,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是、是的。”露西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杰拉尔德,最后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走吧。”安默拉从椅子上起身,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杰拉尔德说道,“我们已经因为这匹马耽误够久了。”
杰拉尔德站在原地没动,他不能容忍安默拉就这样漠视两人之间的观念间隙。她也许很明白外交套路,但是完全不知道怎么跟自己身边的人相处,通常会在难以表达的情况下选择不去表达。这样一匹马的问题也许很小,但是这种事情以后肯定还会有,杰拉尔德不知道积少成多之后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安默拉跟他解释,而不是晾着他。
“你还有事吗?”安默拉回头,光凭表情也看不出不耐烦。
杰拉尔德觉得自己在这孩子面前幼稚得要命:“你不生气吗?不打算跟我据理力争一下吗?”
“我没空。”安默拉摊了下手,然后直接推门出去了。
没空把时间浪费在跟一个没脑子的骑士进行争执上面,也不在乎他对自己的评价。
杰拉尔德一把拽住她,拽完之后他就听见自己心里回荡起大大的“糟糕”两个字。
他已经做好了挨巴掌的准备,但是安默拉顺从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平静地看着他:“你说过了,你是剑,所以我才信任你的,而现在你所做的事情已经脱离了一柄剑应该管的范畴。”
为神明挥舞的剑,不需要思维也不需要自我意识,他所拥有的只是无人能敌的力量。
杰拉尔德惊觉自己出格了,他原本不是这种会揪着一个问题不放,死缠烂打要解释的人。
他松开手,安默拉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然后沉稳地走出了房间。
“我是人。”
杰拉尔德微微沙哑的声音从她后面传出来。他记起第一次见到安默拉的时候,他问安默拉“你是神吗?”,安默拉平静而笃定地回答他“我是人”。这个场景此时产生了说不清的鼓舞力量,他觉得自己正在借由“我是人”的魔咒解开被神明烙在身上几十年之久的枷锁。
安默拉继续往前,没有回头,她有点敷衍地说道:“哦,那你快点,商队要出发了。“
杰拉尔德听见自己玻璃心碎一地的声音。
他僵着脸跟上安默拉,看见了停在神庙之前的兽人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