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群魔乱舞7
他越念越悲,渐至悲不可抑,仰天俯地,号啕大哭。到后来,公羊羽哭倒在地,几不成声,十指深入泥土,浑身簌簌发抖。梁萧虽也屡次见他发狂,此次之悲却又不同为情所困,不仅有伤痛故国之心,更有悲悯苍生之意。
花晓霜闻声出门,见状莫名惊诧,再听他哭得悲苦,也不禁泪涌双目,凭生凄惶,接着公羊羽的话,喃喃念道:“是知并吞六合,不免帜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不免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公羊羽听见,更生悲痛,哭得天昏地惨,以头抢地,皮破血流。
梁萧向来不通文赋,皱眉问道:“你们念的是什么?”花晓霜幽幽叹道:“这是南朝庾信的《哀江南赋》,说的是:孙策项籍用数千人马,就定三分,取天下;而南朝百万之兵,看到敌,却只知卷着衣甲逃命,好像无知的草木一样任人宰割。所以空有江淮之险,城堡之固,也挡不住敌人的进攻,江南三百年的帝王之气就此烟消云散了。唉,匡合天下的始皇帝,他的孙子也有败降的一天;一统三国的太武帝,他的子孙也会被屠杀于平阳。改朝换代,胜者走向危亡之途,败者更免不了亡国灭种的命运。天意人事啊!只会让我哀苦,舟楫划到无水的地方,却没有通向银河的路途,蓬莱仙山啊!风高浪大,我永远也没有到达的一天!”
她念到这儿,痴痴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掉头望去,梁萧定定望着夜空,反复念道:“舟楫路穷,星汉非浮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忽地泪水滂沱,沾湿衣裳。
公羊羽痛哭一阵,悲愤稍减,忽地跃起,揪住梁萧衣襟,手掌一扬,就要拍落。他举手投足,如风似电,花晓霜呼叫不及,忽见公羊羽掌势一凝,停在半空,眼神时而凌厉,时而犹豫,终于发出一声狂啸,将梁萧远远掷出,厉声叫道:“滚吧,这次罢了,下次遇上,我将你大卸八块!”
梁萧翻身站定,望了花晓霜一眼,心想她有了祖父照看,再也不用自己挂心,不由惨然一笑,飘然走出杏林。这一轮变故十分突然,花晓霜眼看梁萧去远,回过神来,急声叫唤:“萧哥哥,萧哥哥……”心慌意乱,向梁萧追去。公羊羽一步纵上,将她手腕攥住,厉声道:“不许去!”花晓霜又气又急,奋力挣扎,忽而身上一冷,昏了过去。
公羊羽微微一愣,急忙渡入内力,他一身浩然正气,阳和充沛,当世无匹,不能正本,却能治标。花晓霜但觉暖流入体,寒意稍减,迷迷糊糊又醒了过来,但见公羊羽神色焦急,眼中尽是关切,侧目再望,梁萧早已失去踪影。她的心中涌起一阵绝望,悲苦凄惶,怔怔落下泪来。
公羊羽见她醒转,心中稍安,又见她流泪,皱眉道:“哭什么?不许为梁萧那小畜生流半滴眼泪!”花晓霜气道:“你干吗欺负萧哥哥,我……我……”她不善骂人,忿怒至极,也不知如何发泄。
公羊羽怒哼道:“你喜欢那小畜生是不是?哼,以后再也不许喜欢那个小畜生了!”花晓霜听他一口一个小畜生,按捺不住,大声说道:“你再骂萧哥哥小畜生,我……我就骂你老……老畜生!”
公羊羽大怒,喝道:“你敢?”本想说,我是你爷爷,但他抛妻弃子,心中有愧,不便相认,气呼呼瞪了孙女片刻,勉强压住怒意,放软口气道:“我跟你说,那小畜……哼,那小子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恶人,他带着鞑子兵攻城略地,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花晓霜从小生长天机宫中,少见外界苦难,对国家社稷之事也多是得自书本,没有切身体会。听了公羊羽的述说,她似懂非懂,茫然道:“我不知萧哥哥对别人怎样,但他对我总是很好。明归爷爷挟持我,他拼死救我,那时我就想,今生今世,我也报答不了;后来,师父死了,萧哥哥始终陪着我,洗衣、做饭,收拾房子,逗我开心,若是没他,我一定活不了的;刚才他又答应我,陪我走遍天下,行医救人!我……我只想活着一天,便陪他一天,不管天下人怎么说,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无论他是好是坏,我都喜欢……”说到这儿,眼中透出无比倔强。
公羊羽瞅她片刻,忽道:“天下人都与他为敌,你也喜欢么?”花晓霜用力点头,公羊羽又说:“你爹娘也要杀他呢?”花晓霜一呆,咬牙道:“我还是喜欢!”公羊羽沉默良久,苦笑道:“你真不后悔?”花晓霜摇头道:“死也不悔!”
公羊羽一愣,忽地哈哈大笑,拍手道:“好,好,没想到天机宫死水一样的地方,竟出了你这样的女子!哈,痛快,痛快,做人就该无遮无掩,敢作敢为,但求自己所爱,管他别人如何看待!”
公羊羽冒天下道义之讥,抛妻弃子,追逐了情半生,心中苦闷压抑可想而知,孙女儿这几句话,简直说到他的心坎上。公羊羽欣喜欲狂,只差翻个筋斗,引吭高歌了。当下把对梁萧的憎恶抛到一旁,对花晓霜道:“你想不想见他?”花晓霜点头说:“想啊,可他被你赶走了!”公羊羽微微一笑,将她轻轻一扶,足下风生,向林外奔去。
花晓霜见他行止古怪,心头忐忑不安,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公羊羽奔出一程,忽见梁萧站在一条小溪岸边,望着溪水发楞,心头没由来一喜,放下花晓霜,挥手说道:“你去吧!”花晓霜看见梁萧,又惊又喜,听得这儒生肯放过自己,更是欣喜欲狂,笑道:“先生你真好。对了,我看过书,你是被‘太阴真炁’所伤,这种功夫化自玄阴离合神功,我给你说个方子……”
公羊羽摆手道:“这点狗屁伤势难不倒我,哼,我受了伤,老怪物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望着梁萧,眸子一寒,怒哼道:“你与他走得远远地,再被我遇上,只怕我按捺不住,又要取那小畜……哼,那臭小子的狗命。”大袖急挥,绝似一只大鹰,身法飘飖,瞬间去得远了。
花晓霜见他如此轻功,心中骇然,转身奔上,叫道:“萧哥哥!”梁萧离开晓霜,不知何去何从,正自彷徨,应声一看,惊喜道:“你……你怎么来了?”花晓霜笑道:“那位先生放了我!”梁萧奇道:“他人呢?”花晓霜道:“走了!”想起公羊羽临走时放下的话,心头打了个突,忙道:“他心性多变,过一阵只怕会后悔,又来找你麻烦,萧哥哥,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梁萧没料到公羊羽会轻易离开,深感困惑,过了一阵,才说:“晓霜,看起来,老天爷不让我离开你呢!”花晓霜微微一笑,心道:“是我不想你离开才是!”
二人离而复合,别有一番欣喜,返回住处,花晓霜给梁萧续好断臂,匆忙收拾行装,连夜启程。她出生天机宫,性爱书籍,装了一袋医书不说,还将诗词曲赋装了一袋。梁萧看得皱眉,问道:“这些书带了做什么?”花晓霜笑道:“看着解闷也好。”梁萧心道:“真是小书呆子。”苦笑一下,将书籍器物默默负上双肩;花晓霜也跨上快雪,抱起白痴儿与金灵儿,二人素衣竹笠,一前一后离开杏林,向着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