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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马桶里的青春岁月（第1页）

宫中的生活是枯燥而无聊的，吃的饭菜连油星子也见不着更别说肉了。像他们这些整天给马桶打交道的下等公公，吃得最多的就是水煮大白菜和硬得像石头样的豆面馒头，就连过节也没变过花样。就是这些猪狗一样的伙食也不让他们吃饱，上面的总管总是找各种借口克扣他们的伙食费，说他们吃得太饱了就会偷懒耍滑不好好干活。在各种或明或暗的规则的约束下，狗旦只能饿着肚子干活。没进宫前狗旦曾无数次的幻想过，皇上吃肉他最其码也能喝上汤。进了宫他才知道，宫中像他这样的人成百上千，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喝上肉汤。能够发达而光宗耀祖的，就像穷人遗忘在藤蔓上的南瓜只是那么几个。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默默无闻，年迈后被赶出宫冻死在城外的破庙中，这种晚景凄惨的结局就是他们这种人的命。这些对狗旦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吃得饭菜差点他也不会计较，有得吃总比在外面饿死要好很多。最让狗旦忍受不了的是宫中多如牛毛样的规矩，吃饭不能出声，睡觉不能仰面朝天，走路要小步快跑不能有一点响声；见了等级稍高一点的公公如各个院里的“领人”、“管事”等，要低头垂首不能直面平视。就连拉屎撒尿也有规矩管着，只能在寅时和酉时才有机会去蹲一下马桶。过了晚上戌正时分，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离开他刷马桶的院子。犯了这些规矩轻则掌嘴重则砍头。用师傅的话说，自进宫那天起他们就不再是人了，而是连猪狗都不如的奴才。只有不把自己当人看，才有在宫中熬出头的那一天，否则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一个，被乱棍打出宫门冻死在宫外的破庙中被野狗吃掉。生性好动的狗旦开始无限怀念起他在刘王坡那种天真烂漫的生活，在外面虽然要饿肚子，但他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地到处乱跑。夏天他可以下河摸鱼爬树捉知了，冬天他可以上山套兔子。想啥时候拉屎撒尿跑到没人的地方抹下裤子就可以解决，从来就没人管过他。

狗旦在宫中一连刷了五年马桶，这五年从他手中过去的马桶垒起来怕是比皇宫的墙还要长比太和殿还要高。这么多的马桶让狗旦逐渐明白一个道理，要想出人头地就得找机会接近内务府和敬事房那些手中握有实权的管事。像他这样一个地位低下整天跟马桶打交道的小公公要见到那些“大人物”谈何容易，况且宫中有这种想法的也不止他一个。狗旦慢慢地熬着日子准备找机会逃出去，再也不干这刷马桶的营生了。师傅刷了一辈子马桶，老了还在跟马桶打交道，只不过他以前是见到马桶就要刷，如今只给皇上爷刷马桶，这在本质上没啥区别。就在狗旦对刷马桶的差事感到绝望准备逃出宫的时候，他平步青云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一个天高而云淡地上飘满落叶的秋季，狗旦入宫已满五年了，按照惯例他要让师傅带到净身房里，让敬事房的总管“验身大查”。看下边被割掉的那物儿是否还有凸肉再长出来，如果有长出来的凸肉还要继续割。狗旦一点也不用为这事操心，“舅舅”的手艺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他的下边别说凸肉，就是连根毛也没长出来过。狗旦验完身正准备离开时，一个毛手毛脚的公公端着盘汤从门里走进来被门槛绊了个趔趄，盘里的碗向总管的脸上飞去。总管是啥人？那是宫中所有公公们的爷！要是把这位祖宗爷给烫着了，怕是天都能埸下来。狗旦一个转身挡住了飞出去的碗，碗里的汤随即泼了他一脸，烫得他大叫起来。要不是狗旦挡着，这碗要命的汤没准就泼到了总管的脸上。总管要是被毁了容，上面还会宠着他吗？总管想想都觉得后怕，他感激得拉过狗旦寒嘘问暖，又亲自叫来太医给他治好了烫伤。闯了大祸的小公公当即被打得皮开肉绽，被总管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宫。狗旦侥幸地取代了他的位置，被安排到内务府做了份值夜的差事。这是一份再美不过的差事了，与他交道的不再是臭气熏天的马桶，而是朝中那些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这些人要想在掌灯后面见皇上，没他的应允他们连宫门也进不来。白天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到了晚上给留在宫中议事的朝官们送个茶水点心啥的就可以交差。这份差事不但苦轻油水足，还能受到同伙们的尊敬。这是一份谁都想捞到手的美差，阴差阳错地让交了狗屎运的泥腿子狗旦撞上了。以至于狗旦从洗洁院搬出去时就连师傅也满怀醋意心存不满，嘟哝着他在宫中干了一辈子也没交到这样的好运。师傅唠叨归唠叨，狗旦已是草鸡变凤凰攀上了高枝，就连师傅也得罪不起。狗旦临走时，师傅讨好似的对他说，以后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师傅啊！

狗旦从马桶太监一跃成为值夜太监，身份和地位已发生了质的改变。他不再是以前那个默默无闻身无分文的穷太监了，手头隔三差五地也能存上几个小钱，这些都是深夜面见皇上的官人送给他的赏钱。狗旦没忘了当初是怎么进的宫，在他有了些散碎银子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买上一份厚重的礼物答谢那个饭铺的掌柜。当初人家救了他的命，还花了六两银子给他净身。狗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给了他整整六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狗旦真正阔气地发大财，是在做了值夜太监后的第三年。与狗旦一同值夜的还有一个名叫二毛子的太监，这人年长他几岁长得眉清目秀人见人爱。二毛子看上去老实巴脚，其实却是一肚子的歪门邪道。他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借口溜到外面巡夜，他一去就是个把时辰，回来时怀里总是憋得鼓鼓当当的。日子一久狗旦就起了疑心，巡夜有专人负责，这小子出去巡得啥夜嘛？一天深夜狗旦悄悄尾随二毛子溜出了值夜的屋门。二毛子从屋里溜出来环顾四周发现无人，他悄悄向养心殿旁边的一间小屋子摸去，狗旦看到后大吃一惊！这间屋子存放着宫中的宝贝，这家伙溜进去莫非是想偷东西。这间屋子大白天的都上着锁，钥匙有总管亲自带在身上，他一个值夜的哪能搞到钥匙？狗旦满腹疑问悄悄躲在墙角决定看个究竟。二毛子溜到屋门前歪着脖子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接着他迅速拔出铜锁后面的铁环拉开门溜了进去，接着屋门又轻轻地关上了。原来这家伙根本就没钥匙，而是弄断了铁环上的把手。狗旦蹑手蹑脚地溜到门前发现铁环的把手是断在门洞里面的，总管即使拿着钥匙打开屋门，从里面也不可能发现其中的秘密。宫门比一般家户里的门要厚许多，当二毛子从屋里偷完东西出来，只要把断了的铁环把手再插回到原来的孔中，不明底细的人即使走到门前也看不出其中的究竟。

捉贼捉赃，狗旦等在门外决定抓二毛子个正着，然后把这个家贼交给总管处置。过了片刻当二毛子猫着腰从门里钻出来时冷不丁撞到狗旦怀里，吓得他差点没尿到裤子上。狗旦揪着哆嗦成一团的二毛子，把他拎回到了值夜的屋里。二毛子这一趟出去收获不小，狗旦从他怀里搜出了两只漂亮的青花瓷碗和一颗雕工精细的玉白菜。别看这些东西在宫中不起眼，一旦流到宫外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在赃物面前二毛子顿时软了下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偷盗宫中财物是要被砍头的，狗旦不依不挠决定把二毛子交给总管处置。总管要是一高兴，说不定能给他安排个更好的差事。就在狗旦准备把二毛子扭往内务府时，二毛子哆嗦着从袖筒里掏出一张一千两大德昌的银票塞到他手里说：“放小的一马，小的明天再送你两千两！”

有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狗旦一时拿不定注意还要不要再把这个贼送到内务府。这么多的银子就是吃上一辈子也吃不完，狗旦开始犹豫起来！二毛子看到狗旦犹豫不决，他干脆趁热打铁地开导起了他：“狗旦爷，想没想过以后的出路，将来老了咋办？”

这个问题狗旦还真没想过，他眼下还小顾不上想将来的事情。如今二毛子这一问，倒真把他问住了。眼下他年轻可以在宫中当差，老了以后咋办？这些年他见多了被赶出宫的公公，有亲戚的投靠了亲戚。没亲戚的只能住在破庙中靠讨饭过活，日子过得比街上的叫花子还要惜惶。投靠亲戚的受尽了人家的白眼，死了被破席子一卷就埋到了乱坟岗子里，逢年过节也没人给烧个纸。这就是他们这种奴才老了以后的结局，再说他也不一定就能干到老。说不准啥时犯上点错就被赶出了宫，真到那个时候他该咋办？这些问题迟早都会来的，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二毛子的话。狗旦阴着脸不再吭气了，二毛子知道说到了他的痛处。他见风使舵地给狗旦出着注意：“狗旦爷，有银子在手咱还怕啥？在外面买座院子讨上个老婆，再养个干儿子，老了也有人送终！”

狗旦一想也对，宫中那些有银子的领人、管事不都在外面有房子有老婆的嘛！有三千两银子，他完全可以在宫外过上神仙般的日子。狗旦并没有满足二毛子画饼充饥许诺给他的三千两银子，除了这三千两银子，他还要二毛子每月都上交给他五百两做为封口费。以后随便二毛子怎么偷，他只当没看见。反正宫中的宝贝多的是，二毛子就是偷上一辈子也偷不完。宫中一些不起眼的物件，一到宫外就成了抢手货。皇上爷用来喝茶的茶碗，在宫外千把两银子都有人抢着要。一月五百两银子，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二毛子随随便便偷上一件也值这个数。二毛子爽快地答应了狗旦的条件。

接下来的日子，狗旦悄悄在宫外置了座院落有了自己的家。他把二毛子贿赂给他的那些银票，全藏在了他买来的院子里。狗旦终究是狗旦，他深知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当他手头有了银子，又在另一处置了套更大的院落，把更多的银票藏在了这个院子里。这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除他之外再没第二个人知道。这一步棋狗旦算是走对了。

“夜路走多了，自然能遇到鬼！”二毛子隔三差五地往外捣腾宫中之物，这事只过了两年就被内务府查到了。他还没来得及享用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就被内务府的公公们乱棍打死在院子里。内务府顺趟摸瓜查到了狗旦头上。狗旦早有防备，他一口咬定不知道这件事，私下里他把置来的头一套院落拱手送给了内务府的管事。看在这套院子的份上，管事从轻处置了他，他被净身赶出了宫。这些都是狗旦意料之中的事，让他想不到的是他一出宫身后就有两条尾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狗旦一琢磨立即意识到，身后这两条尾巴应该是管事私下里派出来监督他的。看来管事信不过他干了这么多年，只有这一套破院落。他们就像一条吸血的蚂蝗，要把他榨得一干二净才肯罢休。狗旦装做走投无路的样子胳膊下夹着包袱在宫外一连讨了三年多的饭，这才打消了管事对他的怀疑。之后他悄悄地卖掉那套大院落，带着银票和捣腾来的罂粟籽连夜奔向了刘王坡老家。

人的命运就像树上掉落的种子，有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开花结果。有的注定要经过一番痛苦的涅磐，才能开出美丽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当狗旦蹲在宫中刷马桶的时候，进财和石头正在为一日三餐而四处奔波。当狗旦财大气粗衣锦还乡的时候，进财则拉着一家老小刚刚来到刘王坡，而这时石头已是土匪窝里的大掌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