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清早,进财正在院里收拾犁耙准备后晌教启智学耙地时,瘦猴骑着马找上门来了。他跳下马把缰绳递到进财手里说:“山中有事,大掌柜叫你即刻动身回去!”
进财回来时石头给他交待过,要他在家里多住上段日子再回去。他回到家里屁股还没坐热,石头就打发人来叫他,肯定是寨子里出了事。进财心里一惊,问道:“有事?”
“大掌柜没讲!”瘦猴抹了一把脸上淌下来的汗珠,着急地催促道:“你骑上我的马先走,我走路回去!”
进财翻身上马火速往望贤山赶去。走到寨门口,他看到兄弟们聚在一起拿着家伙正在等他,看样子像是要打大仗。石头快步跑过来,告诉进财一个炸雷样的消息:“刀疤脸明黑里准备攻打衙门,先生危在旦夕!”
进财不由得大吃一惊,气得大骂道:“***吃了豹子胆了,敢去打衙门?”
大豹蹲在屋子的墙根下抽旱烟,看到大掌柜正在和进财商量此事,他走过来插了句嘴说:“这老小子是想趁革命党立足未稳,也要过一把县太爷的瘾!”
进财心想县太爷的位子岂是谁想做就坐的,刀疤脸活腻歪了,他一个土匪头子不老实实地在窝里猫着,竟然梦想做起县太爷来了。真要让他的诡计得逞,这还了得?全舜地的老百姓怕是要跟着遭殃了!进财着急地催问着石头:“你说吧,准备怎么打?”
“在石凹岭设伏,打他个措手不及!”
石凹岭地势险要,路两面全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进可攻退可守。刀疤脸要想攻打县衙,石凹岭是必经之路。石头把设伏的具体细节详细给进财叙说了一番。届时由进财带一半人先行在石凹岭设伏,石头则带着另一半在距石凹岭五里外的一个小树林里隐蔽。待刀疤脸的人过去后,他从后面截断他们的退路,包了这伙人的饺子。他们只有一百多号人而刀疤脸有三百多号,要想啃掉这块骨头只能智取。刀疤脸人多势众再加上又是攻打县衙,想必这次是倾巢而出。只要进财先行赶到石凹岭,刀疤脸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也休想通过。刀疤脸要是过不了石凹岭必会原路返回,那样一来石头面临的压力就大了,他埋伏的那个地儿是一面缓坡只能和刀疤脸硬碰。石头断了刀疤脸的后路,刀疤脸就是拼了家底也要想方设法撕个口子冲出去。进财想给石头增派几个得力的人手以防万一,石头一口回绝道:“刀疤脸要是在我这里过不去,就会掉转头朝你死命反扑。你的担子也不轻,按计划行事!”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进财不敢掉以轻心,他把打仗所需的武器让兄弟们全带上了,另外还要备足三天的干粮。接到命令,厨房的兄弟们开始加班加点连夜烙制葱油大饼。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在飘满葱油大饼香味的望贤山上,兄弟们磨刀的磨刀,擦枪的擦枪,喂马的喂马。到了第二天每个人怀里都被葱油大饼塞得鼓鼓囊囊的,兄弟们吃的比打的带得还多。石头见状取笑道:“财哥,你是想在石凹岭长住啊……”
石头尽管面子上大大咧咧的显得若无其事,心里却也不敢大意。他只留下三五个人看门,其他人全部上阵。四梁八柱一半跟他,另一半跟随进财。与刀疤脸有血海深仇的大豹被编排到了进财手下,大豹自知这次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把喂了剧毒的大刀带在身上,又另外准备了一杆洋枪。刀疤脸攻打县衙的消息,就是他报告给石头的。他的眼线把这个消息传给他,他没敢耽搁即刻报告给了大掌柜。
天黑以后进财带着人先行下山,在山脚下他悄悄给石头留下了二十多个精明强干的兄弟。石头带的人太少了,弄不好要吃大亏。在石凹岭上打围能以一挡十,他身边的人手少点无所谓。石头无险可守,必须加强他的防守能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如银的月光下,进财带着人火速赶到石凹岭埋好了绊马索。约摸到了三更时分,远远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大豹只怕不能顺利报仇,爬在进财身边出着主意:“先别急,这几个人是刀疤脸的探子,先放他们过去!”他话音刚落,就有四五个土匪策马冲了过来。
刀疤脸打食的套路和进财他们一样,先派出小队人马到前面的险要处探探虚实,待安全无误再放大队人马过去。过了不多时,一阵山呼海啸般的马蹄声终于传了过来。马蹄踩在路面上的声音在漆黑的深夜传来犹如突然爆发的山洪,让进财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从马蹄声中他判断出这是一伙不低于三百人的队伍,看来刀疤脸这次是拼了血本要做县太爷的。刀疤脸的大队人马一冲进埋伏圈,进财立即命兄弟们拉起了绊马索。只顾赶路的土匪们猝不急防,纷纷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后面紧赶过来的人勒不住马,接二连三地撞到了前面倒下去的马匹上。土匪们前涌后挤在石凹岭上乱成了一团,被挤下悬崖的人不计其数。趁刀疤脸还没反应过来,进财立即下令朝路中间的黑影开起了枪。一瞬间几十条枪吐着火舌,嗖嗖地射向了挤在路中间的土匪们。刀疤脸阵脚大乱,看到中了埋伏他只好打着呼哨下令暂时后撤,一时间石凹岭上静得能听到马喷鼻的声音。刀疤脸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进财知道他并没撤远。他紧盯着眼前那条窄窄的小道,以防他再耍什么花招。一个难听的破锣嗓子突然打破了黎明前这段难得的宁静:“前面可是石头兄弟,打人埋伏算啥本事,有种走出来咱俩单挑。”
进财暗自好笑,这是刀疤脸在激他离开石凹岭到开阔地上去打。他不是三岁娃娃,离开这个险要的地段,凭刀疤脸眼下的人马能把他们打成肉泥。进财令兄弟们据险而守,任凭刀疤脸用怎样恶毒的话辱骂他们,没他的命令绝不能出击。刀疤脸不知道前面带队的是进财,还以为是他的老对手石头,他和土匪们用难听的话骂起石头来。他把石头的祖宗十八代骂了遍,也把寨子里所有兄弟们的娘全操了一遍。进财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就是不上当。到了天微明时分刀疤脸带着人冲了几次,每次冲到半道都要扔下几具尸体落慌而逃。天大亮以后,当刀疤脸看清挡住他们去路的只不过是进财带着的一小队人马时,他顿时来了精神命兄弟们全线压了上来。进财清楚地听到刀疤脸的叫嚣声:“兄弟们给我往上冲,前面带队的是他们的二掌柜,能摘下他瓢子的赏银洋五十!”
刀疤脸的人刚刚吃了绊马索的亏,不敢再骑着马硬闯,他们纷纷俯下身子压了过来。进财放眼望去整个石凹岭像是被用黑布包裹了一层,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人。土匪们全都匍匐着往前压,兄弟们手中的洋枪打不准,有几个急得冲出去准备肉搏。大豹也不时地催促着进财该怎么办,进财一时间阵脚大乱。当土匪们爬到离他们只有一箭之地时进财有了主意,他命人在路上撒了一片豆子样大小的铁蒺藜,这才挡住了这股来势汹汹的土匪。到了太阳一杆高的时候,刀疤脸看到一时半刻拿不下石凹岭只好和他的二掌柜冠虎商量着准备打道回府。这时候即使冲过石凹岭,县衙怕是也早做好了防备。
刀疤脸走后没多久,石凹岭下面的树林里隐约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看来他们已和石头交上了火,趁路上没有敌手的空当,进财迅即命兄弟们打扫完战场捡回了几十条枪。做完这些,进财不慌不忙地在路上又重新撒上了一片铁蒺藜,他这次撒在路上的是像核桃样大的铁蒺藜,是专门用来刺马掌的。他猜想刀疤脸过不了石头那一关,还会再次返回来硬拼。刀疤脸这次返回来是为了活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冲过去。天已经大亮绊马索已派不上用场,进财清楚这一点,刀疤脸也清楚这一点。刀疤脸的人全都骑着马,凭进财区区三十多号人根本无法抵挡他们的冲击。小块的铁蒺藜无法刺破马掌,进财出奇不意地换上大颗的铁蒺藜等着刀疤脸的到来。过了一个多时辰,刀疤脸果然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返了回来。他这次回来身边的人已少了许多,看来已有不少倒在了石头的枪口下。
刀疤脸怕再次中了进财的计谋,在离石凹岭不远处他把人马编排成五人一队,一队一队策马往前冲。第一队人马冲过来倒在铁蒺藜中被进财当做活靶子全放倒了,紧接着第二队人马就冲了过来。他们冲到第一队人马倒下去的地方跳下马,以马尸做掩护向躲在草丛里的进财开起了枪。兄弟们纷纷举枪还击,一时间石凹岭上的枪声像炒豆子噼哩啪啦响个不停。而刀疤脸则不急不躁地躲在远处,不时地与冠虎说笑着观战。进财察觉出了刀疤脸的意图,这老家伙是想借机耗尽他的弹药。进财挑了几个管直的兄弟过来伺候这五个土匪,他们躲在马尸后面刚一露头就被兄弟们开了瓢子。第二队人马全都死光后,刀疤脸又安排了第三队人马往上冲。进财命兄弟们瞄准了再打,反正他的子弹比刀疤脸的人要多。第三队人还没冲到第二队人的尸体旁,就被进财从马上放了下来。刀疤脸看到这情景果然急了,立即命兄弟全线往上冲。在铁蒺藜的阻挡下,他的人像被风吹倒的包谷样倒下去一大片。刀疤脸看着路上百十多丈长的蒺藜阵,只好放弃了从进财这儿打开缺口的念头,他再次带着人奔石头而去。进财望着刀疤脸策马远去的背影对大豹说:“石头那里吃紧,咱们过去接应他!”
打扫完路上的铁蒺藜,兄弟们牵出隐藏的马匹通过去后,进财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把铁蒺藜撒在了兄弟们身后。大豹吓了一跳,他忧心忡忡地对进财说:“你把兄弟们的退路给断了,万一打不过刀疤脸,咱们就死定了!”
“我要来招险棋!”进财狠着心说:“这叫置于死地而后生,要不你怎么报得了仇!”
进财冲到石头隐身的树林时,双方的人马已混战在了一起。这时候不能再放枪,否则容易误伤自家兄弟,进财命兄弟们拔出刀准备肉搏。刀疤脸凭着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把石头逼得阵脚大乱。就在他就要冲出防线时,进财大吼一声举刀杀了过去,刀疤脸的队伍立时被他冲得七零八落。进财在人群里扫了一眼,让他感意外的是冠虎不见了。进财心想他和冠虎是同乡,俩人无怨无仇不宜拔刀相见,到时候他会尽量避开他的。进财正想打探冠虎的下落,瘦猴跑过来告诉他,大掌柜在围住刀疤脸的同时让冠虎捡了便宜带着几十号人冲出了防线。进财心想要是再让刀疤脸逃出去,这仗岂不白打了!进财狠夹了一下马肚子,举着刀向刀疤脸靠了过去。他要死死咬住刀疤脸,绝不给他逃出去的机会。石头正在跟刀疤脸激战,看到进财赶来救援,他着急得大叫道:“谁让你过来的,快给我回去守石凹岭!”
进财只当没听到石头的话,专心拼杀着冲到身旁的土匪。刀疤脸看到进财赶来了,不由得暗自大喜,他心想这混小子终究还是嫩了点,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进财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已吃上了这碗饭。他做了一辈子土匪,岂能栽在两个臭小子手里。他在撤下石凹岭的时候就盘算好了,石凹岭地势险要不适合大队人马冲击。要想冲出这伙人的围困,只能转而到开阔地上去攻打石头。能冲破石头的防线固然好,即使冲不过这道防线,当石头这里吃紧时进财也会赶来支援,那样一来他就可以从石凹岭上逃出去。
刀疤脸大喝一声舞着刀子向石头扑了过来,石头闪到一边躲开了他凌厉的攻势。刀疤脸虚晃一枪后掉转马头向石凹岭上奔去。进财悄悄向大豹递了个眼色,大豹心领神会带着十多人追了过去。石头看到刀疤脸逃走了,他着急地冲进财大叫道:“这老小子要溜!”
进财胸有成竹地回道:“放心吧,他的死期到了!”
进财做事一向稳妥,石头索性放下心一门心思地对付起了攻到他身边的土匪。刀疤脸逃出去时身边只带着五六人,其余的陷在石头和进财的围困中拔不出身来。这些人虚张声势地厮杀了一阵,当他们看到大掌柜和二掌柜相继逃出去后,全都没了再战下去的心思,索性扔掉刀子四散开来逃命。兄弟们掉转马头要去追赶已经溃散了的人,石头止住他们,说:“上石凹岭活捉刀疤脸!”
当石头和进财带人赶到半路时,大豹手里提着刀疤脸血淋淋的人头已迎面走了回来。让大豹带人去追刀疤脸,是进财在下石凹岭的时候就安排好的,他故意卖了个破绽给刀疤脸,没想到这老小子精明一世糊涂一时中了他的计。进财心想以刀疤脸的精明,如若拿不下石凹岭心会加强对石头的攻势。他要是不赶去救援,凭着石头的人手很难困住他。如若他赶去救援,则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刀疤脸想到了这一点,进财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索性将计就计断了自己的后路后再去救援石头,他在断了自己后路的同时也等于断了对手的后路。
大豹扬着手中的人头,感激地对进财说:“能让这老小子佩服的人不多,你是头一个!”
当刀疤脸赶到石凹岭看到满地都是铁蒺藜时顿时傻了眼,他没料到名不见经传的进财会给他来这么一手。看着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刀疤脸自知大限已到,他苦笑着对赶过来的大豹说:“天下还有比我更狠心的人哪,你们的二掌柜竟敢断自己的后路!遇上这种不要命的对手,我服了!”刀疤脸言毕挥刀自刎在了石凹岭上……
除掉为祸多年的刀疤脸,进财和石头带着胜利的喜悦兴致勃勃地回到了山寨。树倒猢狲散,没了刀疤脸仅凭冠虎死里逃生带出去的那些人,十年内也成不了气候。石头与刀疤脸这么多年的恩怨总算有了了结,从此他们可以高枕无忧地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
这一仗打下来,兄弟们也死伤了三十多个。安抚死者家属料理完他们后事,已到了麦子灌浆时节。进财打算回家把敢为和燕儿带来与石头结干亲,这事石头已提了多次不能再拖延了。该准备的宴席早已准备妥当,需要邀请的人,请帖在半个月前就已发了出去,眼下就缺当事的两个主角。就在进财准备回家的这个节骨眼上,敢为却主动找上了山。他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他一个炸雷样的消息,启智被族长用孝律棒给打了,此时正躺在炕上养伤。听到这个消息进财犹如五雷轰顶,脸上像被剥了皮样火辣辣的生疼。当他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气得大骂着做下瞎瞎事的启智:“这个孽畜,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