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着检查他运过来的一只小猪是否安好。
宝刀就是他运过来的小猪。
从墙头跌落时,慕飞百忙之中把这只猪往上举了举、拿自己身子帮她垫了垫。不过宝刀还是被震到了,微微睁开眼睛。
“刀下留人啊!”慕飞扯着嗓子冲墙那边嚎叫。
于是墙头露出两个脑袋,一个悟宁、一个洪缣。都盯着他和宝刀看。
慕飞讪讪的打招呼:“大师你也杀人哪?”
云裳临水划字。
朗轩半敞,秋风爽然,清流宛尔,假山照影。李一鱼远远望去,云裳也是照影的一株秀木。
她不效蔷薇牵衣倚带,她不似芙蓉孤芳自赏,她不学兰馨避世绝尘,她不是桂子玲珑可掬。她香在枝骨血脉里,她不惧雪不畏霜,她亭亭沉着,她长枝葱茏为所有子民谋清荫。
李一鱼能在此木下帮着培土润壤,于愿以足。
有时,也帮着把杂草与坏虫子除去。
草本身不知杂与不杂,无非这样生长了。园丁看出它对满园佳卉不利,就要去掉它。
虫本身也不知自己坏不坏,总之生在这里,看到好吃的就要吃。园丁为了别的生灵起见,该除虫也只好除虫。
打比方是比较轻松容易的。拔杂草、除虫子,看起来理所当然。剥去比喻的外衣,一园扩展为一城,除去的,都是人命。那又该如何承受刽子手的良心责难?
许多刽子手,不过这样开解:“死囚们,别怨我。谁叫你们犯了城规君令?我不过执行命令!”
身为城池主君,则无处可推诿。登拜天台时,已把一切揽在自己双肩。
云裳在轩前流过的水波上,划的是往生咒。
一般来说,她就算知道自己哪条命令是剥夺人命的。就算知道她这样坐着的同时,某个地方有人死去。她也不会假惺惺念什么替人死后祈福的往生咒。
凡人俱可信佛,君主不可以。如果君主相信人死了之后,还有其他的世界可以去,那对于臣民的性命就难免轻贱了——“我是害死了你们,那又怎么样?你们死了之后,还有地府、还有天国,还有轮回嘛!我还帮你们祈福。瞧!我心里是为你们好的。”
这样一来,所谓人君的责任,似乎也轻减了。
云裳不会如此为自己开脱。
她愿意相信人的性命只有一次,至少作为她的臣民,是只有一次。被她剥夺了,就永远不能再弥补。如此,所有命令之下的所有损失,都沉甸甸压在她肩上。她感觉到这份量,才能更慎重的做下一切命令。
今天,她坐在水边,也知道有性命会逝去了。
她临水祷福。
这个人,只有这个人,是她必须为之祈祷的。不管生前还是死后,不论虔诚抑或推诿。
李一鱼慢慢走来,慢慢立在她身后,等她划完一遍,方道:“安伯少君的人,在外头等着。”
云裳道:“嗯。”
“还是那句话,说相信君上知道如何取舍。”
云裳牵牵嘴角。
李一鱼问:“那么,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把队伍撤了?”
李一鱼所称的队伍,就是在拜天台下的队伍。
洪逸已死,安城无君,新君要上位,必须先经过登拜天台的仪式,得到“天”的承认,也得到上古圣人的祝福,这样才是真正的君。否则,只是自说自话的“伪君”而已。那种“君”,完全无效。譬如无常君,就算仗了各种时势,能在某一地方呼风唤雨,但是真正的君系贵族从来不拿他当真。他要覆亡,也不过如一只野狗死了而已。
野狗,再凶猛,也不过是一只狗。
洪综要正君位,一个“正”字至关重要。他必须登拜天台,举行正式的仪式。
云裳也够狠的,直接陈兵于拜天台下。
洪综手里也有军队,也赶紧的开到拜天台下。如今,那台下头,两军对峙,谁都上不去。
洪缣若是下决心跟洪综斗,云裳自然就再努力一把,帮他把洪综顶出去,让他上台。
洪缣若是还不下决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