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城的清晨眼光未出,先是迎来了一场小雨,细细的雨拍打窗棂发出沉闷的声音。
客栈对门有一家人也是昨夜来的,比阿箬等人还要晚些,带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儿特地来煊城过冬至。
他们不知煊城被封了,昨夜赶路风尘仆仆到来时,听了这话也没当回事儿,反正自家亲戚,平日里往来便密切,待多久都无碍。
这一家人本累极了歇下,早间不一定起得来,没睡上一场好觉便被紫林军给吵醒了。
吵嚷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伴随着滴答滴答的雨声,还有一些劝解声、诺诺的恳求声,随即一声孩童的爆哭陡然炸开,惊醒了趴在床边梦寐的阿箬。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尚未清晰,眼前撞进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的面容让她呼吸一顿,突然往后退了些。
阿箬盘着腿趴在床边睡了半夜,双脚早就麻到没知觉了,她往后退到一半便要栽倒,慌乱间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回了原来的位置。
阿箬睁圆了双眼,心脏紊乱地跳动着。
经过一夜休息,寒熄双眼重归明亮,正含着笑意直勾勾地盯着阿箬。
他不知何时醒的,可能天没亮便睁开了眼,也不下地,翻了个身趴在床边,脸贴着阿箬的脸,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直到她醒来。
屋内还能听见风声雨声,与持续不断的孩童哭泣声。
阿箬看向依旧被寒熄抓着的手腕,颇为紧张地吞咽一下,轻轻挣了挣,他似有所觉,松开了她的手。
阿箬的手腕很细,稍一用力便能留下一道红痕来,被五指掐过的地方其实一点儿也不疼,甚至还在微微发烫,像是昨夜灭了的火焰再度顺着这一片皮肤,一寸一寸地烧上了她的心间。
寒熄也看见了那抹红痕,温热的指尖再度贴上,轻轻触碰着阿箬的皮肤。
红痕消失,可她却觉得自己都快被这一股无名火给烧着了。
吵人的哭声持续,紧接着便有人怒骂了起来,阿箬扶着床沿起身,先是没有头脑恭恭敬敬地对寒熄鞠了一躬,再捂着自己的手腕一路小跑到窗边,推开窗户任冷风吹灭心头的躁动。
雨水融化了雪,在屋檐下串成了水帘,阿箬一低头就能看见客栈对面吵闹的几人。
紫林军中有人抓着个小孩儿不肯撒手,那小孩儿的娘凭着一颗护犊之心与紫林军闹腾起来,当着街坊的面撒泼打滚。
紫林军无视她,只道:“这孩子必须得跟我们去一趟京都!”
“哪有光天化日之下抢孩子的!当官的了不得,欺负我们老百姓无依无靠!京里的官跑来煊城捉孩子!我的孩子便是我的命,军老爷,您今日要是把我的孩子带走了,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儿!”那妇人说完,当真跪下将头往地上撞。
咚咚两声,妇人额头立刻起了一块伤痕,丝丝血水顺着眉心流了下来,模样骇人。
小孩儿见自己娘亲如此,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因未着上衣,浑身冻得发抖,哭声也是一颤一颤的。
周围的街坊见状不忍,就连常年驻扎煊城的官兵也上来劝说:“大人,这毛孩儿的确是前头罗家村的,逢年过节便跟他娘来娘家小住,我们看着长大的,必不是大人要找的人。”
“就是就是,这么点儿大的小孩儿,能犯什么事儿?瞧哭得……天可怜见,再不穿衣裳就该冻死了!”
便是客栈小二也没忍住上前,嘟嘟囔囔地说了句他认得这孩子。
紫林军指着小孩儿背部一块掌心大小的烫伤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家婆娘昨晚见着亲人忙说话,没顾着看他,这小子自己调皮怕冷,跑暖路边上玩儿,撞倒了炉子烫破了一块皮。军爷,孩子受不得冻,求求军爷放过我们吧!”男人抱起妇人,不敢真让她磕死在这儿了。
阿箬瞥了一眼,脸上的温度尽失,立刻便知道发生何事。
隔着几扇窗的左侧,也有一扇窗开了半条缝隙,将楼下发生的所有事尽入眼底。
阿箬侧头看过去,只见一只幼童的手搭在窗沿收紧,不一会儿又收了回去,将窗户再度关上。
阿箬在人群里看见了赶来的赵焰,赵焰见状,又听那小孩儿满嘴喊的话都是煊城这边的口音,没忍住上前与那深紫披风的将领耳语一句。
“宁可错抓,不可错漏。”这是那人的回复,赵焰也就没再开口了。
阿箬的目光一直落在挣扎哭泣的小孩儿身上,雨势越发的大了,哗啦啦当头淋下,那小孩儿连哭声都弱了许多。寒冬雨雪,人人都裹着厚袄,唯有他光着身子在风里打颤。
阿箬的手心捏了捏,眼也不眨,她听着左侧那扇窗的动静,瞧着小孩儿被人拧红的手臂,冻得发紫的嘴唇,还有妇人额上越来越多的血迹。
没有动静。
他们是来找白一的,但白一不打算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