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北京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炎热。地铁在终点站停下来的时候,车厢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纪宁提了满满一包东西走了出去,很快就钻进了人群里,变成了风景中的一个点。
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子。但她却是常客,出了地铁后几乎不用思考,就能轻易找到目的地。
在过去的近三年时间里,她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来几次,带着大包小包。
这是一座位于京郊的疗养院,越往前走人就越稀少。其实说是疗养院,大部分人却更喜欢叫它的另一个名字——疯人院。这里住着的人,除了医护人员外,其余的都是精神上有问题的。很多人年纪轻轻便住进了这里,一辈子也没能再出去。当然更多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病人,他们的子女偶尔会来探望一下,但像纪宁这样每个月不拉的探视者,并不多见。
医院里的护士已经跟她很熟了,见了面便主动打招呼:“纪小姐,又来看纪老师啊。你们姐妹感情真好,你每次都带这么多东西来。”
纪宁冲对方客气地点头微笑,目光瞟过手里的袋子时,心里忍不住腹腓一句:只怕最后都得进你们的肚子。
病人每天除了吃饭吃药,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偶尔精神好的时候就会由护工陪同去院子里散步。他们通常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意识去吃零食,到最后这些东西,十有□就被小护士们瓜分完毕了。
纪宁自然知道这一点,父亲也总是劝她,探病就探病,不用总带这么多东西,从城东拎到城西得费不少力气。她总是笑笑,不反驳却也不听话。护士们吃了东西,总会对姐姐好一些,那她的心思也就没白费了。
父亲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比自己想得深也想得透,姐姐只怕是要在这里住上一世了,想开点才能活下去。若也如她这般纠结,父亲的身体只怕早就垮了。
他一个人从年轻时便拉扯她们姐妹长大,很不容易。
纪宁跟那护士打完招呼正准备离开,对方却主动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今天要小心一些。纪老师最近情绪不太稳定,昨天还大闹了一场,搞到最后不得不给她打了一针。”
“怎么会这样?”纪宁皱了皱眉,“我上个月来看她的时候,主治大夫还说她最近情绪不错,一直很稳定。”
那护士像是故意在等她这句话,脸上即刻露出八卦的表情:“听说是因为她老公来看了她,情况才有了变化。纪老师住进来这么多年,那男人好像是第一次出现。真稀奇,我们以前从来不知道,纪老师居然是结过婚的。”
她那表情分明就是在探询些什么,想从纪宁这个知情人嘴里挖出更多的□消息。尽管内心波涛汹涌,纪宁脸上却依旧镇定,甚至连笑容都是一贯的客气与疏离。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她说完这话,扭头便朝前走去,动作快得甚至没跟那护士有一丝眼神的交流。把对方扔在原地愣怔了半天。
严易中,他来做什么?纪宁这些年来累积在心头的怒火,在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乎要喷涌而出。他还来这里干什么,他还有脸来?因为俞芳菲跟人跑了,所以终于想起他那可怜的老婆来了?
八年前的往事突然又浮现在了眼前。那个时候她虽然只有十五岁,还在念中学,B大讲师严易中与他那女学生私通的事情却清楚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这件事情极为保密,除了当事的人亲属及学校的几个领导知道外,几乎没有其他外人知晓。很多当时的在校学生只知道自己的老师纪言得病疗养去了,没人会想到她已经疯了有近十年了。
家丑不可外扬。曾经的姐夫为了一个小他十多岁的女学生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这种事情纪宁根本不会对人说。曾经的姐夫去了国外,后来似乎发了点小财,这间设施不错的疗养院就是他找关系给办进来的。每个月高昂的费用也一直是他在支付。
纪宁曾经想劝父亲给姐姐转院,但当看到不到六十的父亲额角深深的皱纹时,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姐姐好比什么都好,为一些无谓的自尊耽误姐姐的病情,并不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情。
至于那个勾引她前姐夫的女学生,风头过后便悄无声息地从B大消失了。她家似乎有些背景和人脉,十来年不见,如今纪宁每每打开电视,便可以在荧屏上看到这张脸。
这个叫俞芳菲的女学生现今俨然已成了国内一当红女星。顶着明星的光环,每日里在电视上推销各种产品,代言的广告铺天盖地,电影电视剧也是接踵而来。只是她进电影院从不看她演的戏,电视里见到时也不过匆匆一瞥。
一张看似人畜无害的漂亮脸孔,却害了别人一辈子。
纪宁想到这里,不由抬头望天,心情没来由地烦躁起来。不远处就是住宿部,不知为什么,平时有些冷清的大楼下面此刻却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每个人都和方才的自己一样的动作,微微把头仰起,似乎在向上看着什么。
纪宁再次抬头,看到的情景却令她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