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清澈的味道钻入呼吸中,寒熄望向与自己站得很近,如同被他抱在怀中一般的阿箬,那股味道是从她的身体里传来的。是他初次在她身上所闻见的味道,是破开她满身染上的俗尘脏污,于她心中、眼里慢慢浮出的干净清新的气味。
寒熄遮蔽了绝大部分的落日,金光从他的衣服周围透出,阿箬昂着头看向他,再歪头看向他身后的太阳,瞳孔震颤,双目睁大,逐渐露出了惊艳之色。
毛笔峰下是一片旷野,只有很远的地方坐落几个村落,漫天赤红的火烧云将西方的天晒成了烈焰的颜色,沿着这灿烂的颜色往东方延去,与蓝色的天空交叠,照印在其他三方所有云彩之上,便成了紫红。
落在人身上的光也变了颜色。
寒熄一袭白衣随着日光变换而变,由金色成了红色,再由红色成了淡淡的紫。阿箬不曾这么认真地看过风景,即便以前她也看过日落与日出,却没有哪一刻像今日一般感叹世间自然的奇妙。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月亮就已经出来了。
淡淡的紫红色云霞旁边便是一轮弯弯的月牙,天还未全黑,月牙周边便能看见几粒闪烁的星光。
“好漂亮啊。”阿箬暂且没有离开断崖这处,而是目送那轮太阳越落越深,直至消失在另一边的青山之下。
“我过去的眼里,从没有这些。”阿箬轻叹,又有些遗憾。
她生活的十六年里,从不见如此漂亮的云霞景致,世间也没有这么多色彩,灰暗笼罩在沧州大地上,没有花,没有树,没有生命,一切都是枯萎的,腐烂的。后来的三百多年,寒熄以生命唤醒的大地,阿箬却从未认真看过一眼。
她不敢浪费时间,几乎不眠不休地去寻找一切可以将他唤醒的方式,如今回望,原来经过几百年的时间,世间已经变得足够美好了。
饥饿到人吃人的现象,已经写在了史册之中,成为过去,成为历史,一切都从枯林中一片盛放的蓝色小花开始,其实那个时候,阿箬就应该好好去感受一下由寒熄救回来的世界。
如今苍生颜色,皆是他填上的。
“难怪您喜欢在一个地方待上许久,也不急着找岁雨寨的人,我差点儿忘了……您也没有见过这些吧?”阿箬朝寒熄看去,眉眼弯弯。
他从神明界来到人世间时,世间已经乱了,而他复苏万物后,也失去了性命,尸骨无存。
睁开眼后的寒熄在隆冬天里为自己盛放了满林的梨花,看着圆月下的潭水,感受掩藏在风雪里来年春色的生机。
所以他才会走走停停,对岁雨寨的人并不在意,反倒叫阿箬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焦急中。
自遇见白一后寒熄苏醒,直至现在,十一年。
这十一年阿箬陪着寒熄度过了春夏秋冬,见过了山川河海,她总想着若能再陪他久一点就好了,再久一点便更好了,她还有许多事不曾与寒熄一起做过。可回头望去,其实他们已经经历许多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这些美好,其实他们都一同经历过。
每一次日落,每一次日出,每一场雨与雪,每一季的花开。
那时寒熄的眼里有山青水色,有皑雪靛雨,也有阿箬。
阿箬忽而涌上一股怅然若失,她居然错过了那么多。
太阳彻底落下山间,红光也逐渐暗去,毛笔峰上的风变大,吹过人的衣袂发出欻欻声响,寒熄站在阿箬的右手边,空荡的广袖顺风翻飞。
“我们走吧,再上去一些有一块巨石台,我方才爬上来时瞧见了。”阿箬见最后一丝光芒坠入大地,她深吸一口气,牵着寒熄的手转身便走。
“好。”寒熄垂下眼眸,跟着阿箬走了一段山路。
林间的树木有许多,处处散发着清新的味道,柔韧的青草擦过二人的衣摆,阿箬在前面开路,每走一步都要踩实了才行。
夜色渐深,头顶的弯月散发着淡淡月华,照入林间,照在两人的发上。
寒熄的脚下一崴,桃花眼中闪过些许惊慌,他几乎膝盖击地,整个人伏了下去。
阿箬只觉得手中一空,她回头看向身后,只见寒熄左手扶着身旁的树,白衣上沾了几片青绿松针似的杂草,他慢慢起身,背微微弓着,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如纸。
“您怎么了?”阿箬的呼吸一窒,一股莫名的慌乱袭上心头,她不解地朝寒熄走近:“怎么摔了?”
寒熄扶着树,再抬眸看向阿箬,他摇了摇头道:“走吧,你说的巨石平台是不是快到了?”
“是……快到了。”阿箬直觉不太对劲,不光是眼前这一瞬的寒熄,仔细去想,近来一直都是不对劲的。她没有深究,因为她以为自己时日无多,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阿箬没想明白。
“阿箬。”寒熄朝透露出一记笑容,他的眼神一直落在阿箬的身上,却道:“你回头看看天空,星星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