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疯癫的消息是在傍晚的时候传到了李长安的耳中,彼时,他刚在李野家蹭了晚膳,正准备带着李野出门。
听到范小三亲自送来的这消息,李黑牛与李玄武二人皆是欣喜若狂,可李长安却侧首睨向范小三。“当真?”
范小三脸上的喜意不比黑牛玄武两兄弟淡上多少,听到李长安有此一问,他慌忙点头确认。“千真万确!城里的大夫都已去了张家,消息都传出来了。听说,张家已经派人去太原送信。”
李长安这才冷笑一声,轻声道:“便宜他了!”说完,他便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走!”
马鞭一响,李长安、李野、黑牛玄武、易水冰鉴等一行六人已然绝尘而去。
却是范小三见李长安走地这般爽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方喃喃道:“二郎……不留下来庆祝吗?”
扶着范小三一起过来范大丫闻言,立时皱了皱鼻子,带着一股既昂扬又不屑的口吻应道:“长安哥是做大事的人,区区张启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范小三沉默了一会,亦拍膝笑道:“不错!不错!区区张启,本就不是二郎的对手,他还不配让我们庆祝!”
范大丫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用力点头,认真道:“阿爹,长安哥没有因为张启耽搁了正事,您也不能因为他耽搁了长安哥的正事才是!”
“阿爹知道啦!”范小三杵着拐杖一面往回走一面言道。“走,去与你李爷爷商量商量。趁着这几天铺子里没生意,咱们多派些人到各村去转转。万一有人不识好歹自己偷偷种了豆子藏起来,咱们能拉一把就拉一把,总不能眼看着他们全家上吊吧?”
“嗯!”范大丫一面扶着亲爹往回走,一面道。“还是阿爹想地周到!”
唯有穷人,才能体谅穷人的谋生不易。
当初范大丫听闻有农户不肯与李长安签订协议将种出来的豆子卖给李长安,也曾偷偷咒过他们忘恩负义。可如今回头想想:这些农户穷了几辈子实在是穷怕了,如果能有一个机会能他们攒上一笔钱,以后可以不用再过吃了早膳就不知晚膳要往何处去寻的日子,谁又能毫不动心?倘若他们这么做也算忘恩负义,那自己的阿爹当年偷长安哥的豆腐方子又算什么呢?
当年阿爹做出那样的错事,长安哥尚且能够体谅并愿意拉他们全家一把。如果今日自己捏着那些农户们的一点小心思就不依不饶见死不救,那自己的品性也太过不堪了。
范小三也好似想起了往事,感慨万千地低声呢喃:“哪里是阿爹想的周到?这都是二郎的主意。……是二郎心善,二郎心善……”
张启发疯大仇得报,这本是一件喜事。李长安算无遗策,自己跟着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这更是万千之喜。可不知为何,范小三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然而,心善的李长安今夜却要做一件赶尽杀绝的恶事。出得李家庄园,李长安一路直奔寿阳。
李长安夤夜而至,寿阳温氏的家主温涌却好似并不十分意外。只见他冷着脸压制了弟弟和侄儿们的鼓噪,转脸又笑眯眯地将李长安等一行人迎入了书房。
是的,年过六旬的温涌没有儿子。他这一生有一妻三妾,一共生养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可唯一的儿子还没养大就病死了,为此,他不得不过继侄儿为子。将来,也将由他的侄儿继承他的位置,成为寿阳温氏的新家主。
没有儿子,是温涌一生的遗憾。但李长安却相信:人非草木,也正是因为没有儿子,温涌会比其他的世族大家长更加重视自己的三个女儿。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与张家对上了,李长安自然免不得要摸一摸张家的底细,预判一下究竟哪几个世家会上张家的贼船。
结果这一查,就让李长安查到:远在金陵为官的张家长子张庆果然是张启的亲生仔,有着跟张启一样的风流毛病。他在金陵为官数载,仕途上不见多少长进,却悄悄地迎了两个美妾进门,外头的秦楼楚馆里,也有不少相好。
作为张庆明媒正娶的正妻,温涌的三女自然不会高兴。于是,李长安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帮张夫人送了一封家书给她的亲爹。
——这还是前年的事了。
之后,李长安与温家就再无联系。帮助张夫人,本就是李长安的一步闲棋,有用是意外之喜,没用亦无关大局。但从事后李长安掌握的情况看来,这步闲棋委实是非同凡响。
收到幼女哭诉的家书后,温涌并没有打上张家为女儿讨个公道,而是默默地寄去了不少银钱,劝女儿忍耐。彼时,温涌已经被张启拉入伙合谋算计李家,他也没有利用此事要挟张启教训儿子。他只是在去年秋收后将自家土地里种下的所有豆子尽数卖给了张启,自己一颗未留。
每斗大豆十文,张启开的这个收购价曾让温家上下吵地天翻地覆,不少温氏子弟都暗暗腹诽温涌年老糊涂,拿温氏的家财贴补张家给女儿做脸。
可温涌却坚持:温家种了近八万亩豆子,整个太原郡,除了张家,谁都吞不下这么大的量。
至于自己留一部分豆子,无形中帮张启分担风险?
绝对不可能!
而事实上,张家连这八万亩的豆子也没法拿下。去年,张家只支付了温家一半的货款以及不到一半的麦子,另外一半则打了欠条。今年,温涌表示对张家十分有信心,愿再将温氏所有的土地都种上豆子。但前提是:张家得给温家一个保障。
于是,张启签名抵押了自己的土地。
直至温家仆役端上香茶后默默退下,温涌才诚挚言道:“老夫未曾谢过二郎襄助小女的恩情。”
李长安没有动茶水,不是看不起温涌,而是看不起温涌的那几个弟弟和侄儿。
大豆崩盘,整个太原郡,除了钟家就唯有李家有这个能耐拉温家一把。如今这救命稻草亲自送上门来了,他们见了李长安非但不感激涕零,反而吹胡子瞪眼,好似是李长安骗了他们的家当。如此智商,给温涌当亲戚实在是拖温涌后腿。
可惜,温涌年事已高,对温家的掌控越来越力不从心。即便方才温涌压服了他们,李长安也很担心他们会一时冲动,给他的茶水中下毒。稀里糊涂死在几个傻逼手上,那就不好了。
此刻听闻温涌提起女儿,李长安心底更是一柔。因着李雍的缘故,他向来对舐犊情深的老人感觉更亲切些,故而话音更是温和。“些许小事,温公不必挂怀。”
温涌点点头,轻声道:“收到小女的来信后,老夫也曾向张启打探过我那不成器的女婿的消息。可笑张启竟是一无所知!自那时起,老夫便知张家绝非李家的对手!想那张启偌大年纪,可却连自己家里的一摊事都理不明白。被一个孩子把手伸入了内宅都一无所觉,他拿什么跟李家斗?”
“温公谬赞!“哪知方才还神色温和的李长安此刻却并无半点得色,反而慢条斯理地回道。“这一局,长安亦是侥幸。当然能否大获全胜,眼下还要看温公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