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又一瓢冷水不断浇下,仍是不能尽数冲散双手沾满的血迹。
陈安之望着皮开肉绽的手背,面容清冷眼神恍惚,他心中有许许多多杂思,唯一没有的感受就是疼痛。
自从陈询下令封城,他带着陈氏修行者,上街截杀违令出逃的官吏,到这一刻,死在他手下的人已是成百上千。
不遵宰相之令的官吏是一定要杀的,不如此,陈询便无法趁机重塑宰相权威,谋求更多做事的机会;
冲撞乃至欧杀百姓的官吏也必须要杀,不如此,便不足以让百姓意识到宰相爱民护民,不足以威慑想要出逃的其他人;
杀了官,也就得罪了官僚群体,杀了很多官,便是自绝于官僚,所以选择对象很重要。
陈安之只是对寒门官吏出手。
这样一来,至少世家喜闻乐见,能稍赎之前这些年陈氏造下的罪孽。
好在汴梁的各个世家,暂时都跟陈询差不多心思——想要靠着汴梁背水一战,无论成与不成,都得重塑世家声威,收获百姓拥戴,扭转被寒门压迫的局势。
所以世家官员没有出逃的。
如果刘氏、庞氏、徐氏等世家在,他们或许会不顾大局,不顾世家整体利益弃城而逃。但他们已经不在了。
现在这些世家里,没有举族大奸大恶的存在。
陈安之杀的人很多,因为即便是在皇后来了汴梁后,仍有许多豪商巨贾、权贵乡绅,想要通过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门路,用金银开道逃出城池。
对这些人,陈安之没有留情。
国战之前这些年,他心中积攒了太多憋屈。
眼看着赵宁游历天下逍遥自在,一回燕平就让徐明朗灰飞烟灭,手段高明莫测的犹如神人,眼看着魏无羡在西域横刀快马,杀贼破敌屡战屡胜,声名鹊起荣登高位,陈安之的愁苦日盛一日。
想他陈安之也是燕平有数的年轻俊彦,天资不俗才能卓越,本该有个光明前途,在朝野之中大展拳脚,建功立业显赫人前,受万人敬仰得百姓称颂。
可现在怎么就活得犹如土狗一般?
当赵宁跟魏无羡在施展抱负,扬名天下的时候,他莫说不能追上他们的脚步,跟他们走上同一条大道,甚至连做个庸人都不能。
在皇帝的授意下在家族的安排下,他成了行走在黑黯中的人,满身的肮脏。
当内阁不择手段算计世家官员的时候,他成了世家的叛徒,成了打压世家的刽子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为了寒门势力的壮大,而违心的去对付世家。
那些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只知道现实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没有给他有自主意志的空间,为了家族生存,他只能把自己变成一把剑一柄刀。
行尸走肉,倒行逆施,辨不了是非黑白,看不见日月交替,活得几欲疯癫。
赵氏的门生故旧,经他的手处理过不少,哪怕对方在官位上没有劣迹,哪怕对方在经商时安分守己;
魏氏的旁支亲朋,他处理得更多,被贬黜的贬黜,被罢官的罢官,被抄家的抄家,被下狱的下狱。
他从不曾主动去网罗对方的罪名,也不曾努力去要扳倒对方。
只是当一份份罪状文书摆在面前时,身为大理寺监正,在一双双绿油油的寒门官员的眼睛注视下,他只能在逮捕文书中签上名用上印,让那些想着将世家的利益变成自己的,吃世家官员血肉的寒门酷吏,得以名正言顺去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