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琅答道:“玉有瑕疵。”
“不错。”冯老先生须发皆白,神色冷峻,“玉有瑕疵,就像你,身患不可治愈的怪疾,不管你去哪里,这个病是你一生磨灭不掉的污点,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因为怪疾歧视你,嘲笑你。”
谢嘉琅看着冯老先生,漆黑眼眸倒映着老先生冷淡的脸。
少年人正是最敏感浮躁的年纪,一个不屑的眼神就可以让一个少年身心受挫、铭记终生,被老先生用冷嘲热讽的语气当面点出怪疾,换成其他少年,要么羞耻,要么失落,要么愤怒,很难保持冷静镇定。
谢嘉琅却只是心里翻腾几下。
他早就习惯了。
连父母双亲都将他视作耻辱,外人的刁难再平常不过。
谢嘉琅沉默片刻,若有所悟,敛容正色道:“学生多谢先生教诲。”
冯老先生啧了一声,冷冷地瞥他一眼:“我教诲你什么了?”
谢嘉琅举起手里的苍玉,道:“先生是要教我,瑕不掩瑜,人不自弃。玉虽然有斑点,依然是一块良玉,学生虽有怪疾,不可自弃。”
冯老先生诧异地看他几眼,抚须,皱纹遍布的脸上现出一点笑意,满意颔首。
小子这么快就能领会他的意思,而不是被激怒,既说明他心性清正,还说明他心中必定早已立下这样的志气。
是的,志气。
真正能做到克己的人心中那份雄浑的志气。
看着波澜不惊,其实是日出东方,一派气象万千。
这个月以来,其实冯老先生一直徘徊踌躇,拿不定主意。
到底要不要为谢嘉琅破例?
他经验丰富,可以轻轻松松评断谢嘉琅的文章,但是一时看不出这少年真正的品性。
毕竟对心思深沉的人来说,在师长面前压抑本性轻而易举。
冯老先生甚至一度怀疑谢嘉琅为穷苦人读信是为了求名。
世家最爱打造名声,什么三岁让梨,五岁推枣……很多都是为子弟博取名声。
但是谢嘉琅帮的是穷苦人,那些人不会写书做文章吹捧他,不会在世交面前推荐他,他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有些人只知道他是“县学学生”。
冯老先生举棋不定。
直到那天清早,他看到谢嘉琅坐在煎饼店里等铺子开张。
少年人手中执卷,安静地看书,素煎儿炸好了,他站起身排队,一身盘领袍,提着一包散发着油香的素煎儿,在如丝细雨中走远。
他要给家中妹妹带一包好吃的。
冯老先生心想,少年的坚韧绝不是装出来的。
静室里,冯老先生再次打量谢嘉琅。
少年立在春日明艳的日光中,身姿挺拔,眉眼浓烈。
冯老先生负手而立,道:“谢嘉琅,你父母为你取名嘉琅,嘉琅是美玉的意思,为师今日赠你苍玉,古语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既有志向,那就要勤奋苦学,发愤图强,不可自暴自弃,不可懈怠。”
“为师愿你如这块苍玉,瑕不掩瑜。”
谢嘉琅躬身,道:“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谢家的宴席成了双喜临门。
远近亲友听说冯老先生破格收弟子,赶过来道贺,在座的命下人赶紧回府,补一份贺礼送来。
围着二夫人吹捧的女眷转而朝谢大爷的新夫人小郭氏献殷勤。
小郭氏一来从不管谢嘉琅的事,二来什么都听二夫人的,乍一下被众人奉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