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偃在震惊中回忆了一下蛛丝马迹,终究只剩下各种填充在戎马倥偬之间祝如风沉默的神情和利落忙碌的工作,卫凡君……征战之时几乎没见,等回了京,他忙于国事,卫凡君又只领了个礼部的闲职,根本没资格面君,也就疏远了。
倒还是这一段时间巫妖回来了,他才又召唤了熟悉的卫凡君来陪伴巫妖,哪里留心过他们?
萧偃有些歉疚:“这些年事太多,朕没有注意过他们。”
巫妖体贴道:“没事,你太忙了。”
萧偃低声道:“朕会想想怎么说服安国公老人家的……”
夏日的晚风吹来花香,地面还隐隐有着热气蒸腾着草木芬芳,萧偃不知为何有一些落寞:“他们挺有勇气的,朕会支持他们的。”
巫妖道:“很难得吗?”
萧偃想了一会儿:“其实也不算少,断袖之风一直在南边盛行的,不少人也是认真的生死之交,比如之前端王叔……”他声音又低沉下去,似乎是想起那一天蔺江平声音嘶哑眼睛红肿面如死灰带回来的消息,那是惨烈痛苦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一天,多少年后他依然记忆犹新。
他垂下睫毛,不想再触碰那些伤痕,他在过去十年的多少个日夜,一字一句将蔺江平带回来的消息掰开出来细细回忆,担心自己理解错了,怀疑,仇恨,恐惧,痛苦。他甚至在一次次失望中怀疑,蔺江平是不是自己永失所爱,所以要用最惨烈的手段报复皇家,惩罚他,所以才编造了一条子虚乌有的消息,巫妖根本没有告别,他会不会早已被世界法则抹杀。
他竟然还保存着理智等到了现在,他抬头看着巫妖俊美的面容,巫妖的手还握着他的手腕,看到他看他,竟然还微微一笑,带着些鼓励的意味,他握回巫妖的手,能感觉到他跳动的脉搏。
他真的不是在做一个美梦吧?巫妖看他仿佛在出神,又等了一会儿,看他还在出神,有些无奈,牵着他手臂往前道:“走吧。”
萧偃一直走到玉堂殿才赫然发现:“怎么来了这儿?”
巫妖已熟门熟路走了进去解衣服:“散步消食后,自然就该洗浴了,不然一身汗。我觉得你这池子不错,我再画个水元素的符文,加上一些火元素的符文,以后就自动有温泉水在这里了……这样你也不必担忧太过奢侈浪费。我已吩咐何常安,让他安排好引流到你们御河里头。”
“到时候我再种一些金莲花和银荻花在池子里,这两种魔法植物可以清洁水质,保持水里的香气和水质的清洁。”
萧偃抬头看到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巫妖已利索将衣袍除尽了,露出了肩宽腰窄腿长的极具冲击力的身体,属于精灵的血统让他的肩腰臀腿呈现出优美紧致的流线型曲线,那是神赐予的最完美的身材。
他脸已涨得血红:“先生先洗,朕还有点事情去交代一下。”话音才落人已走远,再不走,他就要在先生跟前出乖露丑了。
巫妖转头看萧偃已迅速消失在殿门前,有些苦恼走入了水中:“怎么这么保守羞涩呢。”
他还是想听一次表白,第一次告白,他是没有感情的巫妖,所以没有拒绝,却也不敢许诺。前几天的告白,那是用了吐真药剂在迷乱意识的情况下说出来的,不能作数。他想要以凡人之身,再听一次对方的表白,再确认一次,肯定地说出他喜欢他,爱慕他,要和他一辈子相守。
巫妖将整个人浸入了水中,感受到只有活人才有的窒息感,心脏加快跳动,他听到告白会怎么样?也会心跳加速,忍不住激动吗?会满心愉悦,快乐得不得了吧?
金发在水中漂浮着散开,巫妖慢慢睁开了眼睛,金眸在水中闪闪发亮,决心却仍然那么坚决:虽然没什么记忆,但是自己还是很渴望爱的肯定,就像干涸的火龙之地,焦灼热切地渴望雨水。要很丰沛盛大,执着又热烈的爱,才能满足他空虚干涸的心。
不过,可不能把害羞又保守的伴侣给吓跑了,还是得慢慢来,温柔点,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那不正常的独占欲。
孙太后果然在八月初回到了京城,萧偃亲自去接了她回宫,孙太后果然非常知趣和太妃们留在了西宫,完全不再过问皇帝这边的事情,时常召紫霄元君进宫说说话,然后居然找到了先帝留下的紫金炉等等炼丹材料,赏给了紫霄元君,竟然就在京郊的道观开炉炼起丹来。
“道观就在栖云庄附近,主要是烧点琉璃什么的来卖,当然偶尔会拿点什么初级补血药剂、初级精神药剂兑水掺些芝麻豆粉,做了丸子给她吃,效果立竿见影,孙太后很是喜欢,越发离不得白骨领主了。”巫妖和萧偃说话,萧偃一边批折子一边随口应着,凡是巫妖说的,他都是无有不从的,朝廷也开始慢慢发现了忽然钦天监冒出来了一位地位超然的帝师任监正,虽然从来没有上朝过。
这些日子,巫妖过上了规律的日子。每天起床先去钦天监去看看,指点下印历所的进度,顺便在历法算数和星象上给钦天监的官员们上上课,答疑解惑,看着中午了,悠哉游哉去了宫里,和皇上用个午膳,小休一会儿,下午在皇家藏书室看看书,晚上用过膳又陪着皇帝回金瓯坊,如果兴起还会两人去御街上走一走散散心。
转眼中秋便到了,宫里张灯结彩,在宫殿御河两岸的树上装点上了无数的花灯,宫里其实已数年没有正经举办过中秋宫宴了。之前萧偃心情不好,哪有心情在这上头,只以国事艰难,俭省为上的理由,将除了祭祀以外的节庆甚至包括千秋节都一并停了。又免了好些税,停修了许多工事,免其徭役,只保留了一些边事、河工之外的徭役,且加大了徭役给付的报酬,一力只以与民休养生息为主。
受宫里影响,这数年京里和民间风气也是十分朴素,歌舞宴会少了许多,人人都不尚华服奢饰,艰苦奋斗励精图治了这几年下来,气象一新,又过了几个风调雨顺的丰年,打仗穷下来的国库开始慢慢有了些转圜的余地,地方粮库也有了余粮,竟隐隐有了盛世气象。
因此宫里要办宫宴,皇上要上正阳门与百姓一起观灯,与民同乐,这消息一传出去,各豪门世家、高官全都卯足了劲在御街上扎了漂亮出彩的灯棚,只说要为皇上祈福献礼。
按例是先宫宴,赏赐有功之臣,然后登正阳城门,与民观灯后便可散了。宫宴则萧偃在庆和殿宴请勋贵及三品以上重臣,孙太后在内宫的清晖殿宴请三品以上命妇。
按常例,萧偃先在内宫陪着孙太后,另还有护国大长公主带着十二岁的小太子都在内宫,受过内外命妇献贺后才会出来外边,因此巫妖便提前到了庆和殿,钦天监有资格参加宫宴的却只有他一人,毕竟整个钦天监大多是七八品的芝麻小官,范左思这个副使也不过四品罢了,这还是皇上额外加的恩。而安国公仍然坚定地贯彻了那低调到死的原则,仍然称病没有来中秋宴。
巫妖在内侍导引下进到殿内的时候,殿内微微静了一下,然后看着巫妖神情漠然视若无睹地入了席,便又开始窃窃私语。
王公等勋贵、内阁等诸位相爷和重臣大多都在御花园里赏月,待时辰快到,自然会有宫人来催促入座,但巫妖却不知道,径直在导引下到了外殿席上跪坐下来,他今日一身正一品的绯红底绣仙鹤的官袍,衬得肌肤如雪,姿容昳丽,璀璨金发垂肩,金眸如电一般顾盼,腰间还佩剑,实在太过醒目,当他在右边最上首的位次坐下来,众人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偏偏巫妖虽说神魂不定,那巫妖的魂体本质一点没变,对这些好奇、羡慕、嫉妒等等情绪敏感的一一感受到了,他微微有些不悦,脸上更是如同冰霜一般。尤其是这些情绪中,有着好几股十分尖锐而明晰的恶意。
他眉头皱了起来,看内侍过来替他倒茶,也没喝,只坐着微微垂下睫毛,不说话也不动,倒像是一尊华丽的神像。
过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快到了,内阁几位相爷开始慢悠悠走了出来,六部的官员们簇拥着他们,季同贞一眼看到巫妖坐着的地方,心下一怔,旁边丁熏华已轻声啧了一声:“怎么回事?文官怎么坐到武官的位次去了?礼部怎么安排的位置?”
季同贞已经快步走了上去,虽然面上仍然含着笑,看着没什么变化,他上前对巫妖行礼,巫妖便坐着微微欠身拱手还了个礼,季同贞含笑道:“原来今日帝师也来赴宴,还请先生到我那席同坐,今夜也好向先生讨教一二。”
巫妖微微皱了皱眉:“位次有问题?”
季同贞想不到他如此敏锐,笑道:“一向丹陛之上的黄帐那里,为王公贵勋的位次,一向以宗亲的宗王为首,端王不在以后,如今是睿王为宗王,坐在最首。而丹陛之下,殿内则为一二品重臣的位次,惯例左边为文官席位,右边为武官席位,平日武官之首,大多为兵马大元帅蔺将军,想来今日礼部出了些小纰漏,不妨事,正好您到我那席同坐,也好让我有机会讨教一二。”
巫妖道:“不必,左相想来是和右相同席,不必打乱了,我与蔺江平一席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