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周五的晚上,一直到熄灯,他都沒有回宿舍,小阳担心他,害怕他做什么伤害自己的傻事,于是壮着胆子掂着脚摸着黑偷跑出去找他。出学校是绝对不可能的,教学大楼、逸夫大楼和行政大楼晚上九点之后都会锁门,他一定还在学校什么地方闲荡。小阳在偌大的校园里面行走,春夏交界的时节,晚上微风不时拂过,只穿一件t恤的小阳却不觉得半点寒冷,只是心急火燎的想找到那个让人担心的身影。
从大门到集体厕所,从假山到操场……小阳终于在学校后门的池塘边发现了他。小阳默默地走到他身后,他却出神的看着池中的鱼,以至于根本沒有发现早已走到他身边的小阳,小阳并不提醒他,静静地观察到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和渐渐清澈起來双眸,小阳知道他在做梦,做着自己编织出來的绮丽梦想。
一阵风吹过,就着身上冷静下來的汗液,小阳冷得打个喷嚏,这才将他拉出梦境,他不诧异小阳的到來,只是宠溺般的摸摸小阳的头发,叫小阳坐下來,嘲笑小阳不会照顾自己,大晚上出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说着便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小阳身上。
外套有淡淡的清香,是小阳喜欢的,他身上专属的味道。
小阳问他为什么不回去,都已经熄灯了。被这样一问,他才恍然大悟般的清醒,捶胸顿足的抱怨时间过得太快,又埋怨明明知道熄灯半小时后宿舍就会锁门,小阳这个家伙还冒险跑出來,不过他马上又安慰小阳既來之则安之,还说要带小阳去个好地方。
他们起身要走的时候,从池塘里跳出來了一条小鱼,鱼鳞在温柔的月华之下晶莹透明,小阳试图救起这个小生命,他却拦住小阳,小阳不解。
“它的死完全是它自食其果,就算今天救了它又怎么样呢?这么顽皮的它迟早会碰到池边无人的时候,到时候它还是要死。”
小阳不听,走过去,将小鱼放回池中。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你就让我一直被那几个家伙欺负到再也无法忍受,死了算了。”小阳读出了他的若有所思,狡黠的笑,“当初你救我的时候,难道你想到了我会因此而认定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至少强大到不被他们欺负?今天不救这个小生命,你怎么会知道它不会就此吸取教训而变得不那么顽皮呢?”
他无法反驳,于是转身,默不作声的走。小阳稍许得意的跟着他。
初夏的草坪已经非常茂盛,四周空旷,躺在操场的草坪上,微微觉得有些寒冷,小阳将他的外套脱下來,当做毯子扑在他们身上。他们睡得很近,手臂和手臂贴在一起,可是还是冷,小阳又向他那边移了移。
“可能你不知道我真正逃课的原因……每天进教室,我都觉得教室里氤氲着莫名的气息,这气息好像是从地府发出的混杂着死亡的腐烂味道,一进班,我就想吐,我受不了。我想做一条鱼,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出神的描绘着,“在浩瀚的大海游泳,穿过人类捕食的铁网,甚至将同伴也救出來,就这样,在深不可测的大海,一切都是美好的。”
“任何人都像你这样想,从來沒有人天生下來就想过战场一样残酷的生活,可人越长越大,肩膀上担子也同时越來越重,想停下來哪有那么容易?高考不一定是唯一的出路,但是你想想你除了高考还有什么出路?”
他沉思着,身边的声音又响起來,缓缓地,如同在讲述一个故事。
“你看着那颗星星,”小阳指着夜幕里最大一颗星星,双手合十,对着星星说话,仿佛在祈祷,“如果爷爷也希望他坚持下來,不要放弃自己,不要半途而废,就请这颗代表爷爷的星星连续闪两次,这样就是赞同。”
这时,他闭上眼睛。他不需要知道结果。
小阳顺着路走去位于学校后门附近的池塘。
越是接近,越是紧张,小阳迫切地想知道他的看法。
小阳不知道他会逃避还是直视。
冷冷清清的有一些情侣坐在池塘边,小阳放眼望去,三三两两,沒有自己要找的人,小阳不信自己的眼睛,在一览无余的池塘边继续搜索。
整个高一上学期小阳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的,也许由于常常沉默无语,也许由于父母离异,也许由于和年迈的奶奶同住……也许根本沒有任何原因,小阳成了他们的攻击对象。
做完的作业必须马上收好,否则回來后会发现作业本“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被人“不小心”踩了几脚,捡起來时发现内页粘满恶心的附着物。
上厕所要小心,他们常常会无理取闹的跟随小阳去厕所,几个人挡在隔间门口不让里面的小阳出來,肮脏的厕所臭气熏得小阳欲哭无泪。
他们打小阳,不像是小学生一样抓准目标乱打一通,他们将弱小的小阳拎起來,揍小阳的胸口,踹小阳的腹部,力度恰到好处,从來不会留下伤痕作为把柄。
……
明明正常的上交了周记本,却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老师愤怒地将本子摔在小阳的脸上,小阳吃痛的别过头,捡起本子打开才发现自己的周记早已掉包,而此刻里面的内容充斥着不堪入目的字眼,句句问候老师的祖宗,小阳想解释,可刚想开口,就被老师的炮语连珠骂得张口结舌,其他老师也帮腔:教了一辈子书也沒见过这样的学生。
老师气得叫小阳摊开手心,顺手抽出教鞭。办公室很静,静的只听见教鞭挥舞下去,然后立马停住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小阳不叫疼,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仰着头不能让眼泪掉下來,根本不是小阳的错,小阳要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老师问小阳知道错了沒有,为什么高傲地仰着头。小阳咬着牙不回答,小阳怕一张口之前维护的尊严会顷刻坍塌。待到老师打累了,她命令小阳叫家长來,小阳说家里只有奶奶。老师这才如梦初醒般:“怪不得,有娘生沒娘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