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砚青很少睡得这样沉。
他做了个很美好的梦,令他沉溺其中。可是再美好的梦也有醒的时候,醒来时她就在身边。和梦里一样的,是她守着他。和梦里不同的,她披的是他的衣服。
初醒时意识还有些混沌,可不忘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扭着身子像条毛毛虫一样蹭过去,把脑袋枕在她腿上:“今天醒得这么早。”话音里仍有着浓浓的睡意,舌根贴着上颚,孩童似地咂咂两声。
陶泓在他短发间轻轻抓了两下,手指划过他的耳廓,惹得他缩了缩脖子,笑了几声。她轻抚着他的眉眼,细细描绘着他五官。他对自己的管理并不考究,最多晨起洗漱剃须后再多上层须后水。有时也会故意留一点儿胡茬来蹭她,磨得她咯咯笑。
他们是极亲密的,身体间没有一点空隙,于是便以为两个人之间再没有秘密。
陶泓相信他不是刻意隐瞒,更不是欺骗。这个男人学不会撒谎,而是擅长隐藏心事。现在这般晦莫如深,当时于他又是多深的伤害。
她犹豫着要不要问。
邵砚青这时翻了个身,脸摆正了冲她笑,又眯着眼睛凑过去闻她身上的气味,“出去了?外面好冷,你穿得太少。”又拿手去贴她的脸,果然是冷冰冰地。他一骨碌爬起来,伸开双臂将她抱住,嘴巴里说着,“快来抱抱,暖和暖和。”
他男人的身体热烘烘地,浓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围住。她不似平常那样借机揩油,撒娇卖乖。只是沉默着回抱他,用手轻拍他的背。
邵砚青也觉察出不对劲,声音里亦带了丝困惑:“你怎么了?”
“你昨天来的时候,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来的路上吗?”他回忆着,“有个人车子抛锚了,我让他搭了个顺风车。挺客气的一个人,还留了电话,不过我忘记塞哪儿了。”
陶泓由外套口袋里掏出那张便笺,问他:“是这个吗?”他点点头,“我赶着来见你,也没仔细看。”这时扫去一眼,便是愣住了。
陶隐曾告诉他那个男人的名字,他记得清清楚楚。可这样一张便笺揣在他口袋里两天,他却没仔细看过。在他浑然不觉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潜行入侵,与毫不知情的他短兵相接。
陶泓没有放过他脸上的细微表情,惊讶、愕然,恼怒与懊恼。他是真的不知情,欢欢喜喜地载着遇到困难的旅人,做完了一桩好事才来见她。
她怎么会怪他?
像季修白这样的,又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邵砚青跪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连肩膀也塌了下来。他这时脑子里混乱得很,他很努力地回忆着季修白与他说过的话,每个动作与细节。可是越想越乱,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关节处泛白。
陶泓将声音放得很轻,也很软:“我不知在来的路上,他做了什么,和你说了些什么。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和我们,还有我们的未来无关。”
小厨子绷着脸,眉头皱得紧紧地,似乎在努力克制着愤怒情绪。陶泓伸手覆住他的拳头,感觉到掌下的骨骼慢慢放松。
“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任何问题,任何时候。”
他眼睛微红,摇了摇头,“我太蠢了。”
她亲亲他的眼角,“你是太好了。”毕竟那不是一般的对手,而且她也没想到季修白会直接找上他。
是试探,抑或是警告。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刚才见过他。”覆在他膝上的手被紧紧地抓住,他眼里迸出怒意,“他跟踪我们。”
跟踪?不,恐怕自邵砚青踏足这个城市开始就已经在他的监控范围内了,他们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季修白是瞭如指掌。
她这样沉默,他不由紧张起来,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心里焦虑万分,可怎么也不敢问一句: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这样话,现在问出来只会让彼此难堪。
原本就是他行事轻率才会被人钻了空子,如今要怎么补救才好?
陶泓抿嘴笑了笑。被咬的地方靠近嘴角,很小的一道伤口,稍加掩饰便看不出来。她很清楚季修白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权利,只不过是想通过这样的标记来羞辱他的对手。
她不会让他得逞。
女人一旦有心掩饰,男人很难寻到蛛丝马迹。邵砚青确认了几遍才松了口气,“今天你要和我在一起,必须在我的视线范围里。”她手握成拳,捶在他的掌心,“你不如把我拴在你脖子上,”见他瞪起眼睛,又哄他:“要不然,今天就不出去了。”
他心里不平,这时便有些忿忿:“怕他不成。”这是在发孩子脾气了。她顺着他的话说,“咱们肯定是不怕的。两个打一个还打不过吗?”
话是这么说,但两个人都没有游玩的心思。倒是心有默契地在书房里消磨起了时光,一个研墨,一个写字。
陶泓写唐诗,邵砚青写宋词。你一张,我一张,来来往往地叠起来。偶尔抬眼,目光交错,也有几分欲语还休。
风吹过长案,纸页扑跌起伏,沾染的墨汁随势滑开,在纸上绽出凌乱线条。他抬手去按,也染了一手墨渍。他愣愣地看着污黑的手,直到她将拉到水池边,打了肥皂泡为他搓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