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都喝得微醺,便相扶而出,到门外吹吹山风。
深蓝夜幕早早落下,笼罩得山林间黑黢黢一片鬼魅山影。秋意渐浓,北地秋夜霜寒露重,凉风吹过,二人便夹在六分酒意、四分清明里,彼此望着醉煞了的容颜。
惜琴看见门外马队和马车,转脸笑道:“居然这么多人一道,难怪这么吵闹,我还以为你是骑着你的‘小疯’来的呢!”
怜筝也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我还以为你又带着你的荆政团四处追杀那姓杨的呢!”
有时候有的事情巧合得不像话,怜筝自然不知道惜琴孑然一身,离家出走,惜琴也不知道,怜筝的“小疯”自去岁九月初八在紫金山走失,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怜筝的眼前过,和杨枫灵一样。
“怜筝,你不好好地做你的代天子尊的巡按钦差,跑到这荒郊野外来,难道是——有她的消息了么?”惜琴拖长了声音,醉意彰然。
怜筝抬头望向黑黢黢的山林,脚下一绊,语气有些慌乱:“不,我才没有找她,我——”她周身一震,“——我是想,到幽州去看枫——风景的……”
惜琴一愣,转而作笑:“鬼才信你——”她朝着房顶努了努嘴,“咱们去那里坐坐吧。”
怜筝仰头看看那高高的房顶,四处看了看:“嗯,哪儿有梯子呢……”
惜琴笑笑,伸手揽过怜筝的腰,足一点地,人便腾空而起,到了房上。两人都是醉得举措失衡,身子摇晃,险些从房顶掉下去。也亏得是两个人互相牵扯,才没那么容易掉下去。
是夜风清月明,满天繁星,高远的天空里一条银色光带清晰可见,是粲然明丽的银河。
怜筝情不自禁地仰身躺下,大睁着双眼,看向浩瀚广阔的天空。塞北的天空,高远苍茫。
“惜琴,你会找她多久?”
惜琴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你找多久,我便找多久。”
怜筝半合上眼:“我已经,没再找她了……”
惜琴不屑地又说了一遍:“鬼才信……”
怜筝张口想辩驳,却又转念作罢了,完全合上了眼,昏昏欲睡,迷糊中呢喃道:“谁又能真正凭着谁一辈子……”
她确是抱着找杨枫灵的心思度过了一段时间。
一个月前回过洛阳复命,盛德帝齐恒与怜筝说过婚配之事,怜筝只简单几句便推掉了。叶寂然自是沉默寡言,却也在闲谈中小心探问过怜筝的终身,怜筝亦是避而不答。齐恒只道她尚未有可心的人,叶寂然只道她忘不了杨枫灵。
或许是这样,或许是那样。
一个杨枫灵,给她的生命带来了诸多巨变,让她不得不把以前未曾考虑过的事情纳入计量。
变化太多,怜筝终于给自己寻了一个答案:自己从未改变过的,是三年前自由自主的愿景。
她用了许久才想清楚:真正的自由绝对不是自己为自己选了哪个喜欢的夫婿,而是作为一个人内里、外在的独立。
以万变应万变,对付让她措手不及的变化,可以做的,是改变自己。
改变到自己完全成熟到可以应付一切、承担一切——包括杨枫灵那抓不住的深沉——随后再去面对,那名为“情”的圈套。
“侯爷~下来吧~已经过了亥时了!”莲儿略带稚气的声音柔柔传了上来,打断了怜筝的思绪。她坐起身来,沉声回应道:“知道了,这就下去。”
躺在一边的惜琴闻声亦起身看向地上的莲儿,还有沉默如山的叶寂然,后者眼神瞥向一侧,眉头皱成了“川”字。惜琴“噗嗤”一笑:“侯爷,这称呼真有趣。”她自然知道怜筝袭爵的事情,初闻此事时确是惊诧了许久,但马上领会了此举的意思。
怜筝没有理会她的打趣,转过身来,极为认真地恳求道:“惜琴,明早我还要动身赶路,带我下去,可好?”
惜琴定定看着强压着醉意保持着面容沉静的怜筝,忽然间,第一次对身前的这个女子,起了满心怜意。
“遵命,侯爷。”惜琴起身环住怜筝肩膀,带着她从高空纵下。二人都是穿着男装,一般阴柔娇俏的颜容,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晰。她们在空中翩跹旋转,盘桓数周,安然落地。
莲儿匆匆上前,给怜筝加上了披风,向着惜琴展出了一个恬静羞涩的笑容来。
“莲儿,有没有多余的披风?给她也拿一件来。”怜筝低声问道。
莲儿点了点头,正欲转身,被惜琴拍住了肩膀:“不用了,我手下给我送衣服来了。”
“手下?”怜筝疑惑地看向惜琴目光所及处,恰看到一个中等身材、面目苍白的女子一脸呆滞地站在客店门口。
惜琴笑着,略略提高了声调:“冰凝,把我的披风送过来吧。”
那女子拘谨地到了惜琴身边,埋着头,双手当真捧了件披风。
惜琴接过披风加在身上:“我的手下,是个哑女,名叫冰凝——好了,侯爷,既然你明日要赶路,我也不过多打搅你了,好梦,嗯~”
她掩口打了个呵欠,走出了几步,却发现身边那木呆呆的冰凝仍然发着呆,不由得呵斥道:“看什么看,快回你的房间睡觉去!”
冰凝这才缓过神来,“啊啊”应答,匆匆一溜小跑进了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