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转身来,去照冲门悬挂的一面小镜子。
她把小镜子摘到手中。上面蒙了一层朦胧的薄土,她用手轻轻擦了一会儿。里面慢慢透出一张清晰的脸来。
鸭蛋型的脸蛋红红的。又细又长吊向鬓角的眼睛更加黑亮了。鼻梁上有露珠一样细密的汗。那张时刻微张的小嘴巴,此刻还没有停止喘息。浓密的黑头发迷乱地散落着。
她双手抚摸着脸颊。滚烫。
手和脸颊每摩擦一次,就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摊开两只手,看着它。
这双手,像是别人的手。别人的手长在了她的身上。这有点太不协调了。这是怎样的手呀,长着黄厚的茧子,手背的纹路里放满了洗不掉的黑灰。
曾经娇嫩的手已经失踪了。仿佛几年前当掉的金耳环,以为过后会赎回来,但是还没等你积累好足够的钱,当铺已经不存在了。
她把头发梳理好,用一只银簪子挽了个漂亮的小鬏。
左看看,又看看。正过脸来,又看看。她有点满意地笑了笑了。觉得自己还是个女人。是个男人愿意要的女人。
枣红色的大柜上放着一只小木盒,她从里边掏出一块红纸,撕下一点,含在唇间。收拾完毕,刚要锁上门,又想起点事,回到里屋,拿起梳子就急匆匆地往外赶。
每年的九月,整个冀中大平原,都会敞开**的胸膛,打开大片大片的生命小绿洲。先后诞生的小生命,都相拥成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帐篷。
这时的天空,高远而有初凉乍暖的太阳。席卷不去的风舒卷稀薄的云彩。
她走在温热的阳光中,灿然的心情仿佛是走在阳光的芯子里。
猛然间,在一片高粱地的右侧,迎面走来村子里的大文人王二大爷。
她心里一惊,但马上笑容满面地和他打了招呼,并且很小心地放慢了脚步,以示对他的尊重。
王二大爷拿开叼在嘴上的大烟斗。
“念想他娘,干什么去啊?喜气洋洋的。”
“我这苦命的人,还说什么喜气不喜气的。活一天算一天呗。”
“此言差矣。你好日子在后头。”
“咱盼着吧。”
“不瞒你说,我知道你就要时来运转了。”
“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好运气。”
“我是说,你个人的好日子啊。
她错开王二大爷锐气十足的眼光。脸腾地一下,更红了。
她看他又要说起算挂的那一套来,怕他说出不深不浅的话,害自己尴尬,就紧着敷衍了他一下,另找了个话题,脱身走开了。
王二大爷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长胡子,嘘迷起眼睛,使劲吸了一口烟,又深深地吐出来。
烟圈在他眼前飘的很慢,像是两扇紧闭的大门的门环,他鼓起嘴巴吹开了它。然后背起了手。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