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气一天天热起来,忻婕妤也慢慢好转。自有坐不住的人开始提醒庆丰帝,这各地都报了秀女的名字上来,只等着圣人下旨,即可入京待选,再往下拖就要过四月了,平定北蒙的玄武军都眼巴巴候着班师受赏,选秀的事儿可以先办了吧?
庆丰帝倒没再推脱,下了明旨。
林云熙便请了林夫人来,问道:“阿娘给侄儿们看好了哪家娘子?这几日有不少大臣家的命妇来求情,只盼能撩牌子出去,侄儿们那里要是定下来了,我便去和圣人讨个人情。”
尤其是不打算入宫、又无意婚配宗室的,大都想求免选或是在殿选时撩牌子。只是不能为儿女私事还正正经经得上折子,少不得要被御史参一个尸位素餐、公私不分的罪名,只好绕着路子求后妃或是宗室里有头脸诰命的王妃、夫人们说话。
林夫人笑道:“我和你爹商量过了,宗妇还是稳妥一些,理国公家家教不差,又是军功起家,配给大郎正好。倒是你二嫂看重丁家娘子,与你二哥说了一回,想要聘来做儿媳妇的。”
林云熙是出嫁女,家中的事她也不好多过问,虽然对丁家娘子更有好感一些,但不能不顾及家中考量,硬要按着她的意思来,也就顺着林夫人的话道:“既然是阿爹的意思,回头我与圣人说一声就是。”
很快储秀宫里就住满了来自各地的秀女,不过初选时只由尚宫局内侍省检验,落选的马上就能出宫,而更进一步的则要住满七日,由嬷嬷们教导宫规与参拜礼仪,再选其中出众者方可参加殿选。
秀女们在此期间不能踏出储秀宫宫门,但并不妨碍后妃传召,以示看重或嘉奖。受邀请的秀女只要不失礼,多少能得到几句称赞的话语,或是和顺守礼,或是淑惠端庄,都能为自己的名声添一份光彩,哪怕无缘侍奉圣人,也不愁得不到一份好姻缘。
林云熙这里没有同姓的族妹后辈,倒是何家有两个小娘子,还有林家一位出嫁堂祖姑潘林氏求到她这里,说她入选的嫡亲孙女已相看好了人家,请林云熙略照料一二。
她便挑了一日传几个小娘子来说话,看着都是端庄淑雅的模样,对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昭阳殿流露出些许惊艳和羡慕,但目光清明,并无嫉恨迫切的*。
林云熙心下称个好字,也不吝言辞,大大嘉奖了一番,赞她们品性高洁、知礼贤淑、温柔体贴,说得几个小娘子满脸通红。
年纪大一些的何家娘子,正是去岁赏菊宴上林云熙邀来说话的那一位,看着剩下的两人面红耳赤,羞得只把头都低到胸口去了,鼓起勇气红着脸起来道:“昭仪金玉其质,妾等微德薄行,您缪赞了,妾等受之有愧。”
林云熙笑眯眯道:“听到旁人夸奖的话还懂得谦虚,这难道不是美好高尚的品质吗?”又赐下不少东西。
她看潘氏出身低了,在婚事上不如世家女来的稳妥,便特意道:“算起来咱们还是表姐妹,你祖母疼爱你,我也拿你当妹妹。待你来日成亲,我再命人给你添妆。”
潘氏见林云熙温和亲切,十分感激,到底大着胆子接了东西,福一福身谢道:“昭仪恩德,妾没齿难忘。”她有林云熙亲口所说的贤淑之语,日后若再得添妆,那真是面上有光,哪怕到了婆家,也不敢有人与她为难、说她不好了。
大小何氏含笑看着,并无分毫不悦。氏族贵女的婚嫁本就荣耀至极,自由家中父兄撑腰,她们能得几句夸赞,为自己、为同族的女子们挣得脸面便足矣,无需再求其他。潘氏能得到林云熙的看重,那也是潘林氏求来的,只为她们不必低头求人这一点,就能让天下大部分的女子羡慕了。
因是亲戚,林云熙便命琥琳亲自送她们回储秀宫。这几日秀女往来频繁,多是嫔妃家眷或是推不过的人情,皇后那里更是迎来送往得热闹,林云熙这里一点都不打眼。
才出殿门几步路,远远便见前头排开了不大的仪仗,两个内侍提着熏灯开道,后面是一架嫔妃规制的翟凤肩舆,后头跟着七八的捧着盒子的宫女。
琥琳忙请众人往边上避一避,大何氏眼尖,那肩舆上的配饰规格不低,至少要五品芳仪才能用得起。她们这里也跟着拿东西的小宫女,人数不少,离得又近,那边只要转个脸就能看见。
大何氏在心里默默念着,若那位娘娘过来,她们还是得行礼的。眼角的目光便往小何氏那里扫过去,妹妹除了长辈,还没拜过旁人,方才对着昭仪也就福一福而已。
但昭仪算亲戚,又是同辈,故而并不要紧,要是换了旁的人,尤其是头一回见的宫妃、命妇,她们不拜见不行礼,那就是失礼了。
可氏族出来的小娘子,十几年下来寒门命妇都碰不上几个,除了宗室,谁会要她们屈膝拜见?往往没低下身去就被扶起来了。如今面对面遇上了,躲也没处躲。但真要给一个寒门出身、三品都不到后妃行礼,大何氏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低得下这个头。
更不要说小何氏了。这个堂妹是的幺女,还是嫡出,全家人宠她还来不及,哪里肯叫她受一丁点委屈?
她犹豫了一下,那边肩舆就过来了,虽不是迎面碰上,但也近了。琥琳低声喝道:“福身。”
三人下意识得冲着肩舆微微一福,四下宫人都低身跪了下去。那肩舆并不停驻,大何氏垂着眼帘,只远远看见一个宫装女子锦缎绣纹的裙角,一晃就过去了。
她抿一抿唇角,不由挺直了背脊。小何氏神色难看,脸上不由显出几分颜色来,大何氏忙推了她一把,小何氏才低头掩饰了一下,重新换上笑容。
潘氏却是满脸不安,小声对琥琳道:“姑姑,那是哪位娘娘?咱们碰上了,不用去请安拜见吗?”
琥琳含笑道:“娘子们是客,哪里能让客人去请安呢?娘娘断不会叫娘子们去吃这个委屈的。”
潘氏半是感激半是惶恐,“我身份低微,去拜见宫里的娘娘是我的荣幸,应该的,怎么称得上委屈?娘娘宽仁,都是我太叫娘娘费心了。”
大何氏听了心里复杂,她和妹妹觉得委屈羞恼,换到别人身上,竟还荣幸?潘氏不认为向连主位都不是的宫嫔卑躬屈膝是一件羞耻又丢脸的事吗?
天地君亲师恩,除却这六者,再对着其他人跪拜,与奴仆又有什么不同?潘氏难道不明白,一个人要是站不直,放下身段去讨好别人,就是奴颜媚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