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崇祯皇后凭借自己的才貌,以一介乞女之身入宫为宫女,得遇崇祯帝而宠冠六宫,待崇祯帝死后改朝称女帝。这经历比沐芝兰从历史书上看过的武后更是厉害霸道。从乞丐女变成女帝,而且临朝称帝近半个世纪,可惜的是她下场不好,连慈禧好都没有。人家慈禧死后被扒了坟,她是生前被自己的面首饿死在宫中。据说她的面首中有一个是崇祯帝的孙子,趁着她生病之际,联合宫人和外臣,将她圈禁起来。这个圈禁是真正的圈禁,盖了一个小黑屋,只留一个洞,让人给她送饭。
这死法跟沐芝兰所知道的齐桓公晚年很像,被自己身边的人圈禁饿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必然的吗?沐芝兰不敢深究这个问题,当然她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武后那样的强人。她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而且没那个野心。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当皇帝吃肉还不开心,还不如当乞丐有顿饱饭来的快活。曾经有段时间,沐芝兰的口号是,吃肉不开心,不如吃梅干菜。因为梅干菜可以扣肉啊!
瞧绿云吓得胆颤心惊的,沐芝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且放宽心吧。姑娘我还没那么没眼色,皇帝,后妃,那可不是一般人干的活。比那青天大老爷还难做,是全天下做难做的工作之一啊。姑娘我的心愿是,当个富婆就可以了。”
“表姑娘可是吓死人了。”绿云拍了拍胸脯,夸张地安抚自己的心跳,对沐芝兰道,“但愿表姑娘不是说一套做一套才是啊。”说完又好似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太生硬了,教训人似的,忙又道,“好人家的女儿谁愿意送到宫中去啊。有出头的,可是不多,多半的老死宫中了。就算有些人家女儿送入宫中,得富贵的也有,可一旦跌落成泥,那就是万劫不复。且不说那崇祯皇后如何,就是那王贵妃,也是让人唏嘘不已的。”
王贵妃是先帝德宗的中年时期的宠妃,后来因为巫蛊案,连累她们王氏及其姻亲家族被诛杀,几乎殆尽。灭十族啊,堪比沐芝兰所知道的解缙了一般。十年富贵,万劫不复,这代价太沉重了。
不过世事无常,或许有一天她迫不得已,可能会走上那条路呢。沐芝兰如是想着,抿嘴笑道:“只要事情能由我做主,定然不会看着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
绿云的目光在沐芝兰身上又停留片刻,见她好似专心去研读邸抄,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犹豫地问道:“既然表姑娘并无你说的那种想法,可为何要看这种东西呢?”
沐芝兰再次抬眸,十分专注地盯着绿云的眼睛,道:“女儿家养在深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抬头就院子里那片天,天长日久心胸就会变得狭窄。抬头就碗口大的一片天空,久而久之,就会坐井观天,妄自尊大或者麻木不仁。规矩可以锁住我们的身体,可是不能控制我们思想的自由。一个不会思考的人,那与活死人有什么区别呢?
我看邸抄,不过是想了解外面的事情,让自己知道天有多大,平日里那点哀怨情仇,与很多事情相比是多么不值得一提啊。我是人,我也有情绪烦扰,莫名看到有些人不顺眼,有些事情不顺意。可有些人遇到了洪涝灾害,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想想他们,我们的日子过得还是很好的。人要感恩,要知足,知足者常乐,常乐惜福。”
听完沐芝兰的话,绿云抿了抿嘴,深深一福,由衷地道:“太太总说表姑娘是个明白人,太太是对的。”
本是玩笑闲话的,深说起来,反而沉重了。
待绿云出去了,沐芝兰吁了一口气,盯着门口的方向,心中道,我看邸抄完全是为了自保啊。
再次收回目光,沐芝兰专心于邸抄上。沐思绮给她准备的邸抄是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摘抄的。二月以及到三月中下旬,邸抄主题依旧是兴女户,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比如节气农忙防病防疫之类的。三月下旬以及最近的邸抄就是关于南方的涝灾和城中的病疫防御,并未提及陆状元屠坊一事。
木瓜来的时候,说了此事已经由陆状元屠坊变成了,真假陆状元的辨认了。他说,当时陆状元并不在城中,而是去白云城接柳神医为太后治病去了。因为柳神医去仙岛采药去了,只能拐道去了兖州请柳神医的徒弟乐无极。如此一来,陆状元不在京城的人证物证都有。随之而来的便是有人跳出来说,陆状元用的障眼法,屠坊的是他,而去请神医的则是另外一个人。因为陆状元自己会易容术。
这算不算打雀的被雀儿啄了眼呢?话又说回来了,陆状元如此,却也很明显是着了别人的道了。是不是大臣们为兴女户布的新陷阱,干掉陆状元这个皇帝的亲信大臣,折掉皇帝的翅翼等着皇帝老实呢?
沐芝兰想了一会儿,就抛之脑后了,因为上面有一件事情让沐芝兰很高兴。邸抄上说,截止到三月底,朝廷收到各地上报来京赴考的人员名单,共计3324。大周共计十六道,三十三州,一百八十九郡,近八百县。每县生员大约是四十二人,是大周开国以来迄今为止,应考最多的一次。
来京的人多,除了客栈赚钱之外,就是一些书院、书斋,还有一些官员。沐芝兰也想起了之前自己与知客师傅提及的生财之道。四面八方而来的考生,并非都会说官话。据说,梁启超先生当年赴京考试时,因为官话说得不大流利,多为人嘲笑。
距金秋九月考试,还有近五个月的好时光,沐芝兰觉得可以用来生财。生财只是副产品而已,她想着若是有一天真是把女户兴起来了,重建自家书院又有何不可呢?就算没有大儒,可做小学启蒙教育,应该还可以吧?她也曾经在学校混迹过一段时间,当过英语老师呢。而且前世读了那么多年书,教育嘛……想着想着,沐芝兰叹口气,道:“祸害了我也就算了,我在祸害别人,那真是罪过罪过啊。应试教育害死人啊。”
午饭后,沐芝兰没事可做,就留在云水寮帮忙洗碗。容妈妈念叨个不停,如何也不愿意让她伸手做这些事情。她道:“让表姑娘做这些,我等哪里还有脸回去见太太。”
哎,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辈大一级也一样压死人的。沐芝兰暗叹着,就坐在旁边的木墩子上,托着下巴看他们忙活。
寺里的烧火僧比知客师傅年长几岁,也是个木讷之人。他身量不高,一说两笑,还带酒窝。好几次,沐芝兰为他的酒窝着迷,笑盯着人家看,吓得烧火僧以为自己怎么了,一直唱佛号。沐芝兰掩着嘴在一边笑,逗够他了,就坦率地告诉他,说他的酒窝长得好,有佛相。
当时,沐芝兰是这么说的,“师傅一笑,就显佛相了,酒窝生得真好,平添几分佛根。”
这话一出去,不少人要看烧火僧的笑脸,要看他的酒窝如何个佛根法,弄得烧火僧烦躁不已。沐芝兰听说他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起来嗔恨心。为此,沐芝兰很后悔,专门向这位师傅道歉。不过道歉的时候,烧火僧已经不那么生气了,似乎想开了,有些柳暗花明又一村豁然开朗,反倒对沐芝兰多了一份亲和。
他对沐芝兰说:“小僧比不得施主心胸开阔,哪里敢说原谅,是我原谅我自己的鲁莽。”
沐芝兰笑道:“终究是师傅心底宽善,不然也想不到克己呢。”
自此,两人算是有了这么一份情谊。当然是很纯,很洁的。
烧火僧见沐芝兰托着下巴,眨着眼睛,目光乱撒,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上前道:“沐施主,可会下棋?”
“下棋?”沐芝兰收回天马行空的乱思量,抬头盯着烧火僧,眨了眨眼睛,努努嘴道,“围棋只认识黑白子,不会打谱。跳大井,还有五子棋,我会的。师傅是找我下棋吗?”
烧火僧笑道:“见施主无事,想与施主对弈一盘。”
沐芝兰毫无起身的想法,盯着烧火僧的酒窝,笑眯眯地道:“可惜小女子不会下棋哎。若是你愿意跟我跳大井,或者玩五子棋,我倒是愿意哦。”
烧火僧眉头一挑,笑了笑道:“我也会跳大井的。”
沐芝兰起身,对烧火僧道:“看到师傅笑,我就会想起佛也会笑,尤其那酒窝,啧啧,真是太有佛根了。”
烧火僧摇了摇头,笑道:“施主莫要打趣小僧了。”
沐芝兰画了方格,连上对角线,选了一个三角形中画了一个圈做大井,扔给烧火僧一根木棍,自己也选了一个不同的。她边折木棍边跟烧火僧讲规矩,见烧火僧与自己知道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也就放下心来。
跳大井的最大规矩就是紧挨着井的那条边,不能走。谁走谁跳井,跳井者死。故而跳大井多半是先走的人赢,而后走的人输。如何定先走后走,那就是剪刀石头布,赌对弈双方的手气和运气了。不要小看这些小事情,其实涉及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博弈这门学问。自古中国人就爱博弈,而且深谙博弈之道,才能将棋艺不断升华。简而言之,善弈者善谋,谋与权几乎相互依附的。
权谋。权谋啊,也是门艺术,是门学问。
两人刚厮杀上,就听见知客师傅声音:“木施主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