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位扮上的“钟馗”也是精明,虽不好当众明言,可他却能用戏词套进情景里。只凭一声高喝念白,便彻底亮明了来意。
“妹子,休得害怕。我为上京应试,身陷鬼穴容颜改变,以致后宰门捐躯殒命。蒙上帝见俺正直,封我为躯邪斩祟将军,往来人世为神。为此特来相会,与你压轿。但我容颜改变,恐怕惊吓了你!”
这一番话的后边,其实已经有些改词儿了,路人不免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但洪禄承终究不同,立刻领悟。
敢情照旧京婚俗,新娘子出门子,娘家兄弟一定要随行花轿左右,名曰“压轿”。这为的是防止轿夫们走着走着,故意将轿子弄得上下颠簸,左右摇晃。
因为这是在迎娶的特殊时刻,轿夫们合理合法卖弄和露一手的权力。还不光是为他们自己的铺子争光,创牌子,也是向本家讨赏的条件。
而允泰是因为迫于形势,不好以真实身份来送,才会充作了钟馗替妹妹了却终身。他终究没忘记妹妹的婚事,实在是个有爱有恨的汉子。
既如此,洪禄承便亲自走到前面,毕恭毕敬相请这位“正神”随轿而行。
于是乎,洪家的迎亲队伍就有了别开生面的情景。
新娘子花轿旁边居然真的换上了这位“钟馗”老爷来把着轿杆。而且这位“钟馗”仍旧一路高歌,完全取代了鼓乐响器的《夸得胜》和《喜冲冲》。
“把车轮马足,车轮马足,匆匆的趱此行。旌旗掩映,烧绛烛,引纱灯。听鸾凤和鸣,听鸾凤和鸣。响龙箫敲象板,鼍鼓凤笙,一声声美听,暖溶溶春霭霭,百媚自生。伞儿下,驴儿上,坐了英雄后。车儿下载个,弱质娉婷……”
眼瞅着迎娶队伍再次上路,逐渐远去,路上的人们可全都傻了,老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他们不理解,也不明白,为何一场理应喜庆吉祥,端严庄重的婚事,会允许发生如此看似随便轻浮,看似荒诞无伦的一幕。
他们更不理解,为何无论结亲的两家人和那么多的警察,最后竟然是听之任之。
而与之恰恰相反的是,听着这一句句连绵不绝的唱词,花轿里的王蕴琳却是激动不已。
她根本不用看,就知道外面来了自己的亲哥哥。并且她相信,也只有她的这个哥哥,才能想出这样标新立异,别出心裁的变通办法。
毕竟是亲兄妹,他们自小相投,让梨推枣,如埙如篪。允泰的性子也就是这样,该他做的一定要由他做,该他张罗的一定要他来张罗。
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一阵温热的眼泪再次夺目涌出,在嘤嘤地哭声里垂落衣襟。
王蕴琳根本不在乎容妆是否难以收拾,她的心里终是释然了……
就这样,一出《钟馗嫁妹》被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位“钟馗”老爷很忠实的履行了自己的义务。
在他的手里,轿夫们今天完全吃了瘪子,曾几度耍尽手段也没能让轿杆颤悠起来。这一路上轿子都走得非常平稳。
到最后,甚至有好几位轿夫因此还真的把这位“钟馗”当成真神附体了。出于对其神通的敬畏,不少人回家后自觉在灶王爷面前烧了好几炷高香。
不过要说被“钟馗”彻底震慑住的,还得说是洪禄承。
因为最后临到洪家大门前时,这位“钟馗”并没有进门。
在一句“妹子,我与你阴阳间隔,难以聚首,后会有期,请了”之后,“钟馗”冲着刚下汽车的洪禄承一亮宝剑,便以一段唱腔结束了这趟护送任务。
而他那眼神儿,那唱词儿,那架势,实在不能不让洪禄承胆颤心惊。
“与我灿灿的鬼灯光荧,闪闪的旌旗现影,一行行大鬼狰狰,一队队小鬼狞。捧着平安,顶着吉庆。咚咚的鼓角齐鸣。咚咚的鼓角齐鸣。挨挨挤挤,鬼头厮混。从今后除妖斩祟,永镇后宰门!”
不用说,这里面透出的鬼气森森,杀意浓浓,当是这位大舅哥对洪禄承,提前表示的一种严厉警告。也是他送与妹妹的最后一件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