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文府,马车驶入闹市,掀起一角轿帘,正值暑夏,蝉鸣聒噪,烈日当空,街上行人皆换上轻薄的夏装,行人较之往日少了不少。
“糖蒸酥酪,好吃的糖蒸酥酪。”一虬髯花白的老汉,身穿灰布葛衣,袖口挽至手肘,疲于劳作,黑瘦,但精神矍铄。
扶黎僵愣着看了很久,缓缓放下轿帘,抿了抿微干的唇瓣,一恍十年指中过,迎面相识故人非。
萧辞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眼,解下身上的披风,吩咐车夫停车,对上她询问的目光笑言“偷得浮生半日闲,走着回府可好?”
她笑着点了点头,脚步轻快的跳下了马车,胸口的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萧辞手拿折扇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她揉揉额头怒瞪了他一眼。
他心情甚好,折扇轻摇,儒雅斯文,看了一眼前面的摊铺“可愿陪我吃碗糖蒸酥酪。”
扶黎戒备的看着他含笑的黑眸,这种琐事他也能洞悉不成?笑意盈盈施施然下拜“如此有劳王爷屈尊了。”
手中的折扇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她嗔怒不解“在外直呼其名便可。”
“属下不敢。”
“不然你更愿意称呼夫君?”萧辞似笑非笑的反问。
“萧辞其名怕是比王爷二字更易引人耳目。”
“退之一字少有人知。”
摊铺紧挨一颗百年老槐树,枝叶繁茂,鸟语啾啾,浓荫之下很是舒爽,简陋的桌椅,寥寥几人吃着糖蒸酥酪,旁边并一碗凉茶,点心,茶语闲聊。
老汉看到萧辞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深深的皱纹堆在一起仿若刀刻,嘴角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一边擦拭着桌椅招呼两人入座一边问道“公子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身体可大好了?”
“劳李叔挂心,如今已大好。拙荆最喜李叔做的糖蒸酥酪,央我多次,左右今日无事,特来拜访李叔。”萧辞并无贵族子弟的做派,居于陋巷正襟危坐,礼于平民谦和有礼。
李叔眯着眼睛看了扶黎一眼,双目眯成一条缝,笑意更深了“好,真好,夫人与公子郎才女貌,老朽这便去做酪子。”
“夫人为何一直盯着为夫呢?”
“王…退…退之还真是一个善始善终的人。”直呼其名总归有些不自在,退之二字萦绕齿间自朱口中吐出带有一丝软语呢喃的柔情,出了文府少去看戏的人,演戏的心松了下来,这句夫人自然显得格外不适。
“岂敢,西街闹市难免偶遇故人。”
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姑且听之任之,扯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你与李叔相熟?”
“旧时故人最喜李叔亲手做的糖蒸酥酪,一来二去,倒也熟了。”
看着老人略显佝偻的背,抬目葱郁的老槐树似乎刹那之间满树白花,一巷槐香,风吹叶动,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恍若隔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五湖十六国,槐花乳酪还是这里的最好吃。”
李叔端着两碗糖蒸酥酪摆在木桌上,平民家惯用的粗瓷碗,乳白色的酥酪散落了几颗新剥的莲子“二位慢用。”
“老板,大碗凉茶两碗。”两个健壮的大汉,挑着两担柴,袒露着半个胸膛,黝黑的肌肤,满头大汗朝着李叔一声吆喝。
“得咧。”
扶黎迫不及待舀了一口,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十年不曾改变的味道,几口下肚,碗已见底,萧辞把面前纹丝未动的糖蒸酥酪推到她面前,把另一碗略有残余的酪子替换了过来“原是府中饭菜不合胃口。”
“未必王府的山珍海味及得上寻常人家的粗茶淡饭。”
萧辞用白瓷勺舀了一勺酪子,斯文的吃了几口“实乃为夫思虑不周,委屈了夫人。”
“沾染一些人间的烟火气说不定身体就好了,来。”扶黎微扬下巴,用白瓷勺舀了满满一大勺的酪子送到他口边。
并未推拒,张口吃完,她满意的低头几勺一碗酪子又去了大半,他手中的折扇一直不紧不慢的扇着,缕缕清风吹着扶黎额间被薄汗濡湿的发渐渐散成根根青丝。
面若桃花,娇俏动人,唇角残余着一点乳白的酪子,瞥到他眼神掠过,快速的用舌尖舔了一下,抿唇不语,修长的指拈起她发丝一片槐叶轻笑“一碗酪子就让你如此开心?”
“简单易得者未必有价,与我而言你府中的奇珍异宝都比不上这方小小的摊铺。”
沿西街古巷而行,榆槐参天,浓荫蔽日,偶有烈阳,一把折扇为其遮于发顶,广衣宽袖遮住大半娇小的身影。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如此也好,一闲话知己,一俗世烟火,一普通女子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