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十一年,一直到十二月才落了第一场雪。
雪下得不大,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却是很快就化了。
宁真快步走到长年殿廊下,收了竹伞,低头看时柳青色的裙摆已经洇湿了一小片。
站得靠里的两个宫女也是刚到,忍不住小声抱怨:“不是说今年大公主的生辰宴取消了嘛,怎么下雪天的又办上了?阴沉沉湿漉漉的,就连殿前的台阶都得多扫几回呢。”
“听说魏国公家的女郎前些日子及笄,请了许多贵妇贵女前去观礼,更是有明烟长公主为其主持典礼。”
先头那个宫女长长地噢了一声,“那我就知道了。”
话未说尽,但满宫上下都知道大公主的脾气。
大公主是帝后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凭什么公爵家的可以办及笄礼,她贵为公主却要瞻前顾后呢?别说飘雪了,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办这生辰宴。
“什么时候了,还在说闲话!”
一道严厉的女声传出,宫女们抬头看,竟然是大公主的乳母齐嬷嬷,于是她们纷纷低头行礼,只有宁真目视前方。
齐嬷嬷没再说什么,推着宁真的肩膀让她一起进殿。
大公主今年十周岁,生辰时合该大办一场,风风光光地庆贺。然而皇帝久卧病榻,身为长女不在床前侍疾而是铺张喧哗自然是不妥当的。
因此张皇后取消生辰宴,打算等皇帝龙体康健了再说。
但是大公主因为魏国公家那场及笄礼,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去清宁宫央求张皇后,声泪俱下地闹了一场。
张皇后膝下除了太子,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向来宠之爱之。所以这场生辰宴最终还是布置上了。
今日宴席请的宾客不多,但大公主格外重视,势要与魏国公家的女郎一争高低,光禄寺和尚食局忙得不可开交。
不多时,大公主戴着嵌珍珠红宝金花蝶头饰出场了。每走一步,细金丝编制的蝴蝶便会轻颤一下,比起端雅贵气的华服,这样童趣的头饰倒是更加适合她。
满堂寂静,华灯之下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公主一人身上,或恭敬或惊艳。
公主站在玉阶上环顾四周,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先是停留在魏国公家女郎的脸上,再是盯着角落里站着的宁真看了一会儿。由此才满意地展开笑颜,甚至连腰背都挺直了几分。
齐嬷嬷心里轻叹了一声,大公主终究是孩子心性,喜爱争强好胜、拈酸吃醋。
宴席过后,大公主换下沉重的华服,穿上一条银朱色轻烟罗裙,转身问贴身宫女,“那个尼姑呢?”
宫女恭顺地答:“早先她便离开了,想必是回住处去了。”
“你看到了还不拦着点?”大公主没好气地推了宫女一把,抬脚就要出门。
“殿下,”齐嬷嬷快走几步,将白狐皮斗篷给大公主披上,低声道:“娘娘等着殿下一道去养心殿呢。”
大公主心下着急,便随口推脱着:“劳烦嬷嬷替本宫向母后告罪一声,本宫身子不适,先回了。”
齐嬷嬷应了声是,站在廊下目送公主离开。看这方向,公主定是心里不痛快,又去找那位的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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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雪天气,后宫中的各位贵人们没有乐意往御花园走的,于是当值的宫女侍卫们都在躲懒,呵着手围在一起烤地瓜。
唯有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立在梅花树下扫雪。
定睛一看,就是半个月前进宫所谓“流落民间的公主”宁真。
绿萼属梅中名品,香气浓郁。这种梅原长于南方,御花园中的这一株很有年头了,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种下的,更不知道是不是哪位帝王为了讨宠妃欢心,特地移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