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晨朝下后,借着内阁奏事的时间前去拜访长清子,他推开三清殿旁的丹炉房门时,只觉得房内一阵浓郁药香混着檀香扑鼻而来,一瞬间似乎有身处仙境的飘然之感,太子急忙停住脚步,在手臂内侧的皮肤上狠狠掐了一把,稳住心神。
长清子正坐在炉旁盘腿打坐,低低的念诵声回荡在室内,似乎能激起回声。
太子轻声笑了一下,放缓了步子,走到丹炉旁:“本宫打扰到真人了吗?”
长清子睁开眼睛,站起身向太子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伸手在丹炉上弹了一下,那声音入耳沉重:“父皇近几日身体大有起色。”
长清子道:“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太子一挑眉:“哦?”
这两个代表极盛的词,向来都是衰败的前奏曲。
长清子问道:“陛下身体康泰,这难道不是太子的愿望?”
太子点了点头:“是我的愿望。”
长清子道:“太子近几日祥云罩顶,运势极好。”
太子笑了一下,索性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道:“父皇还不准许我参与议政,故而一直在阅读过往奏折。”
长清子道:“不着急,厚积才能薄发。”
太子点了一下头,又道:“但是我在阅览那些奏折的时候,看到了一桩二十一年前的旧事,这件事在当年轰动一时,最后却草草收场。”
长清子没有做声,能被太子拿到他面前说的,必然不是寻常小事。
“二十一年前长安有家酒肆,名叫天家酒,酒楼老板和专门负责各地贡品的官员相熟,总是能弄到贡品,然后仿出一个同样的滋味放在店里售卖,因此而声名远扬,据说地方官来京述职,都会特意去天家酒坐一坐,”太子慢慢地说着,一双眼睛紧紧盯在长清子脸上,连他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放过:“但是在万世十二年上元节的时候,这家酒肆却因为烟火爆炸而不慎走水,虽然有九城兵马司的人勉力灭火,却依然将酒肆烧了个精光。”
“长安城中每年上元都会有住户因为烟火而走水,但是从来没有像天家酒这样,烧的如此彻底。更令人想不通的是,天家酒的老板一家六口,竟然全部被烧死在店中,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长清子默默无言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十分平稳:“这件事,不是查出结果了吗?”
太子从鼻孔中发出一声代表轻蔑嘲讽的哼笑:“京兆尹上奏的折子上,的确是找了个合情合理却又漏洞百出的理由结了案,但有件事情,我却特别地想不明白。”
长清子又没有说话。
太子兀自道:“我前去京兆衙门查看这件案子的卷宗时,卷宗记得特别潦草,明明是桩命案,却没有任何对尸体的记载,如果这还不够让人好奇的话,那有关天家酒的一些传言,却让人不得不想去深究一番。”
长清子低低叹了口气:“你的关子买得太多了。”
太子又笑了一声:“有人说曾经见过天家酒老板六口人,一对老翁老媪,一对年轻夫妇,还有一儿一女,他们的尸体从火场中被拖出来的时候,每个人口中都被灌了铁水,所以民间有传言,说是天家酒压根就不是寻常的走水,而是因为老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才会被灭口,因为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长清子道:“所以呢?”
太子的眼睛在他身上走了一圈,又道:“京兆尹中主办这个案子的刑名师爷祝梁,在结案不到两个月的时候犯了错,被发配到庐陵去,做了一个小小的驿丞,而十六年前,因昭宪皇后安葬礼仪一事触怒曹德彰的翰林蔺茂行,也被贬到了庐陵去做知县,万世二十九年,庐陵县令蔺既明因政绩突出,被调回了长安,入六部为官,然后他投靠了曹德彰,从此平步青云。同样是万世二十九年,蔺既明奉皇命前往延绥调查哗变一事,带回了隐居山林的世外散仙长清子,因此被封成了礼部侍郎,专职道事。”
长清子皱起眉,第一次露出除平静之外的神色,然而太子却摆手阻止他,又继续道:“在此之前,我刚刚授意傅博彦去千里传讯给你,请你出山相助。”
“这是巧合吗,长清真人?”
长清真人长长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你怀疑我?”
太子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罢了,我很不喜欢有什么事情被瞒着。”
长清真人问道:“我说我和蔺既明都是为帮你而来,你相信吗?”
太子毫不犹豫地点头:“相信,我也从未怀疑你们会有二心。”
长清真人又道:“蔺既明……他只是因为背负了一些人的嘱托,所以想代替他们,向曹德彰讨一个罢了。”
太子道:“他是想用这些命案和罪名推翻曹德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