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野人女真,当然张昭华特别感兴趣还是建州女真了,托后世的遍布荧屏的清宫戏的影响,张昭华记得非常清楚,清朝努尔哈赤起兵的时候,就自称建州女真,建州怎么怎么,这个建州女真,张昭华问的时候,居然没有这个名儿。
“跟野人女真不同,”海童道:“海西女真是懂得耕种、放牧的,他们也有专业的铁匠,打造兵器或者工具,他们部族里有一些会说汉话的,交流起来并不费力,他们的部族很多,有的对汉人亲切,有的生性也不友好,不过大体来说,是知道咱们大明的,也愿意用他们的特产,就是这些东西,跟咱们换布匹茶叶什么的。”
据海童所说,海西女真分布在鸭子河流域,野人女真分布在黑水河和苦夷岛等地。还有一部分女真分布在穆丹江、绥芬河及白头山一带,
“女真是部落联盟的构成形式,”海童道:“穆丹江女真三大部落,胡里改部、托温部、斡朵怜部,尤其是胡里改部酋长阿哈出,心向大明,对汉人很友好,也就是他提请辽东卫所出师剿灭野人女真的,咱们这些货物也是和阿哈出交易得来的,至于斡朵怜部,是前元在今黑水河一带所建的五个女真军民万户府之一,其酋长名叫猛哥帖木儿,其部与胡里改部关系十分密切,两部族众相互通婚。但是我们此去只见了阿哈出,没有去斡朵怜部见猛哥帖木儿。”
“为什么?”张昭华问道。
“因为猛哥帖木儿于三年前接受了朝鲜的招抚,权知朝鲜国事授其职为‘上万户’,”海童道:“洪武二十六年的时候,辽东都指挥使司奏报朝廷,朝鲜国招引女真五百余人,潜渡鸭绿江,欲入寇。后来特派人去朝鲜宣谕,那个什么叫李旦还是李成桂的,就又害怕了,反而把几十个女真绑送来了辽东。”
张昭华心里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一团糊涂,她发现此时的东北,是非常混沌的时候——不仅各处女真联盟散漫,相互厮杀,而且她记忆中明清时期一直是中国附属国的朝鲜,就是这个国小民弱的朝鲜,居然在辽东也敢密谋不轨,而且听海童的意思,朝鲜一直没有停过向北发展,他们和女真的关系最为奇怪,甚至高丽王室和现在的李氏,都曾经雇佣过女真人打仗,现在朝鲜还在庆源设置集市贸易,与女真互通有无,而且同样在招揽女真各部,对中国辽东很是觊觎。
朝鲜是眼前之害,而如今生存地外分辛苦,在大明和朝鲜之间逡巡徘徊的女真,才是心腹大患。
“奇怪了,”张昭华道:“那咱们这次出兵,打的是哪一个女真?”
“打的是野人女真,”海童道:“就是黑水河下游的野人女真,他们和元朝残余势力南下侵袭其他女真,我们剿灭的就是他们。”
张昭华又问道:“你们和斡朵怜部落相互贸易,用什么东西换来的这么多皮货?”
“我们刚到辽东时候,”海童笑道:“辽东指挥使给我们备下了许多布匹茶叶,说是这样的钞绢彩缎丝衣什么的,可以跟女真换马匹皮货,殿下本来很生气,但是后面情况也很明白,我们追逐野人女真,就跟赶牛羊一样,铁骑一路刮过去,就把他们赶到深山老林里面不敢出来了,剩下的日子就在斡朵怜部开了五天集市,东西都卖出去了,换来了这些好东西。”
张昭华笑道:“原来如此。”她拿起斡朵怜部首领阿哈出用女真文和汉文写的礼单,这是阿哈出私下送给燕王的东西,也是上好的皮毛和珍珠人参什么的,不过张昭华还看到几处:“这上面写着,免鹘、黄鹰、海东青,这三样东西我没有看到啊。”
“殿下说,”海童道:“其余的东西都是土产,而且用在吃穿上,也就罢了,唯有这三样东西会将人从勤勉引到逸乐之中,所以不敢接受。”
张昭华大笑道:“父亲真是金玉良言!”
另一头在中殿里憩息的燕王也在说:“这次去辽东,看到女真各部彼此互相牵制,陷于分裂,争斗不休,我是心有所感。朝鲜已经在收拢女真部族了,咱们大明还没有明确对女真的政策,而且也没有一个像朝鲜那样互市的地方,早晚间贻害中国。”
“这次不是说,”徐王妃给他手上冻裂的地方涂着药油:“野人女真背后是蒙古支持,要去吞并其他女真吗?”
“我是听闻,蒙古有给朝鲜写信,”燕王道:“让朝鲜带着女真,一同背明。”
“朝鲜还不敢,”燕王沉吟道:“鸭绿江是一道线,等闲是不敢越过的。李旦是不满朝廷始终不册封他为朝鲜国王,所以总要在辽东大小闹一闹。闹小了他不甘心,闹大了又害怕了,我记得两年前不就是这样吗,招了五百女真人,在鸭绿江隔夜点火,不知是入侵还是寻衅,等到朝廷切责了,马上又械送逋逃军民到辽东,还上表谢罪了。”
“我觉得这个权知朝鲜国事李旦,”徐王妃忽然玩笑道:“肯定是从《唐史》里面学会的这一招。”
“为什么?”燕王停下了晃动的摇椅。
“我记得唐书里写,”徐王妃道:“唐太宗时候,吐蕃遣使求亲,不许。吐蕃就屡次三番侵扰唐朝,最后被大军打得灰头土脸地跑了,但是却更加想要求娶大唐公主,而且他们再一次来长安的时候,唐太宗就许嫁了文成公主。”
“朝鲜,也想学吐蕃吗?”燕王哈哈笑了几声,道:“我看那李旦手脚还放不开,也不怪他,毕竟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倒是他那第五个儿子李芳远,有英雄气象,只是可惜,可惜……”
燕王越说,声音越低了,徐氏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心里也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李旦的几个儿子里,第五子李芳远最为出众,在李氏谋夺高丽的过程中,李芳远协助乃父运筹帷幄,功不可没,可以说李旦如今算是朝鲜没有加冕的国王,李芳远出力最多,但是问题就在出身上,他不能得到匹配的位置,因为他是李旦第五个儿子,虽然是嫡子,但是排名太后,况且李旦如今更加宠爱继妃康氏的小儿子,大有要立一个黄口稚子做继承人的意思。
何其像也!这和燕王的境遇、出身,何其像也!
英雄惜英雄,就在两年前,洪武二十六年的时候,因为李旦对辽东试探性地举措遭到了皇帝的斥责,李旦就派遣李芳远来中国进献马匹布匹,李芳远在前往京师朝觐之时,路过了北平,与燕王私相会见,相谈甚欢。李芳远甚至私自将贡马拨出一部分送给了燕王,彼时燕王不知道那是从贡马里拨出来的,后面想退回去也不行了。
但是燕王知道他的父亲,端坐在京城奉天殿的皇帝的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北平。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更不代表他就遗忘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