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鸿将喧嚷压了下去,然而他的眼中露出了兴味来,对堂下的官员道:“你们虽然曾经助纣为虐,帮着朱棣欺压我山东百姓,但是我白莲教的大业,也需要有才能的人,共同襄助。你们愿意加入我教吗?”
几乎所有人的官员都点了头,也包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杨士奇和张昭华,很明显如今这个局势,若是说一个不愿意,下场就是立刻被咔擦了。
“哦,”宾鸿就道:“没有人敢说不愿意。这样不好,不肯说实话,大家不曾肝胆相照啊——我白莲教的兄弟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但是都是一条心,你们当中,说是一条心未免太可笑了。这样吧,白莲教不是逼人落草的教派,本座还是愿意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的。”
很快张昭华被带入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和其他女眷关在了一起,宾鸿让人给她们所有人发了一个铃铛,并且告诉她们,她们的丈夫手里也有一个铃铛。两个铃铛之间有一条绳子穿着,这边响铃,那边就能听到,但是两个人是互相看不到的。
若是想要离开寨子,就摇动这个铃铛,就可以放她们走——但是,两个人不能同时走。也就是说,如果摇动了铃铛,而另一方保持沉默的话,那你就可以直接开释,另一个人留下。若是两个人都摇了,而你的铃铛响在了对方之前,你就可以走,而对方不仅是走不了,而是要被判死刑;若是同时不摇,那就同时留在寨子里。
张昭华觉得这个规则很奇怪,第一条和第三条是相对有利的情形,唯独第二条实在是太残酷,而且很没道理,因为完全可以避免这个选择。只要她这里,一直不摇,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但是什么事情都是无法预测的。
她们这群女人里,很快就有一个女人手中的绳子开始晃动了,她瞪大了眼睛,果然从对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铃铛的声音。
“你丈夫摇了铃铛,”看守的女兵把她拉了起来:“他可以离开了。”
“不,我不要留在这里,”这女人披头散发,似乎还不敢相信她的丈夫选择了离开:“他抛弃了我!”
她忽然就扑了过去,拽住了绳子,也摇动了她手里的铃铛。
“不要摇!不摇就能活!”张昭华大叫道:“那边只要摇动了铃铛,你这里就只有两个情形,要么死,要么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总比死了强!”
但是她的话没有被听从,这个女人如同崩溃了一般,而她的选择给她带来的结果就是被拖了出去,立刻砍了头。
张昭华看到人头就这样滚落下台阶,那一双不甘和不可置信的眼睛就正对着她们的方向——霎时间所有的男人女人一齐吓得魂飞魄散。
这个规则是真的,也是残酷的。而张昭华接下来很快目睹了一个女人疯了似地摇晃了手中的铃铛,而另一头很快也传来了铃铛响声,女兵就过来将她的绳索松绑了,带了她离开——而对面的房间里,很快被揪出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很快被砍了头。
于是事情就无法控制了。
一时之间,张昭华耳边全都是铃铛声,尽管她大声叫喊着不要摇,但是没有人听她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没有听到声音了。
她将头从膝盖上抬起来,就看到这屋子里竟然只剩下她一个了。
原来第一条和第三条几乎算是摆设,因为谁都想将主动权握在手里,不想被人抛弃。她们全都忘了自己还有不选的权力,只以为摇铃便是唯一的选择,而且要抢在对方之前摇动。当第一个被选择死亡的人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记得第二条,即选在人后就是死。
对我最有利的情况,自然是我摇了,而且一定在他之前,然后我就可以开释了;如果我不摇,我就永远留在这里。这样的结果,便是双方参与者都背叛对方。
“夫妇不义,”宾鸿就摇着扇子叹息道:“以至于斯啊。”
他说的其实没有错,在摇动铃铛的那一刻,约莫就不会考虑对方是死是活了。
他说着这样的话,然后将刚才明明通过了试验的人,全都杀了。
“你们两个,”他指着脸色苍白的杨士奇和张昭华,笑道:“都没有摇,看来是真心要归顺,兄弟姐妹们,欢迎罢——”
张昭华感到了渗骨的凉意,她低着头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杨士奇的臂膀,发现他也在微微发颤,不过他很快就道:“学生自然是真心投效的。”
董彦杲似乎对杨士奇格外青眼有加,拉着他的手高声道:“来人啊,大摆酒宴!”
一声吩咐,手下便忙活开来,不一会儿,筵席就摆开了,大盘大碗的酒肉摆满了一溜长桌,总舵头目悉数到齐,轮流和杨士奇喝起了酒来。
而张昭华被女兵带了下去,安排到了一个比较宽敞的院子里,说这是董长老安排给杨先生住宿的,张昭华发现里面一应俱全。不多时含冬竟然被送了过来,因为张昭华如今的身份是官夫人,而含冬还是侍女,所以白莲教认为她也是被压迫的人,问她愿不愿加入白莲教,含冬自然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夫人,”含冬和张昭华总算捱到没有人的时候,她道:“他们说,湖南也反了!”
“湖南?”张昭华一震:“具体什么地方?”
含冬说是长沙,长沙的教主叫李法良,山东河南两个地方的许多火器,都是长沙提供的。
长沙这地方是湖南使司所在地,而且还有谷王这个藩王,如今白莲教猖獗,也不知道他们能如何应对。
而张昭华现在更是自顾不暇了,她居然被困在山东白莲教的老巢里,脱身是唯一要务,但是要再这样严密看管下,该怎么脱身呢?
张昭华要和杨士奇好好计议,然而杨士奇直到一更天的时候,才喝了个酩酊大醉,被十几个教众扶着回来了,好几个人都嚷嚷着“杨兄好酒量”如何如何的话,扔下了烂醉如泥的杨士奇才呼啸走了。
张昭华对床上一动不动留着口水打鼾的人完全惊呆了,她完全没有见过这样醉酒的人,高炽本来就不怎么喝酒,喝的时候还很有节制,哪里像杨士奇这个样子——她走了过去,试着推搡了一下,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