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用过这个词,一直以来,她说的都是这个宫那个殿,如今,她竟然在想,她可以回家了。
“母妃,是你在保佑我吗?你拼死生我下来,不是让我受苦的,对吧?至少,不是一直受苦的,对吧?”
如意趴在车窗处,看着沿途景致,心里默默自语。从她的这个角度,正好看到穆远英伟的背影。他坐在马上,宽阔的肩头挺直的背脊,虽是独臂,但也姿态潇洒。如意伏在车窗那,头枕着臂,不自觉地盯着穆远的背影发呆。
穆远身边的副官不知与他说了什么,他转脸过来听着,然后笑了。如意看到他侧脸的笑容,不自觉地也跟着弯了嘴角。
这时另一名将官从如意马车后边打马而上,经过如意时侧目瞧了她一眼。如意一惊,倏地缩回了马车里。喜儿奇问:“公主,怎么了?”
如意摇头答没事,却又没忍住再悄悄揭了车幕偷看。她瞧见那将官跑到了穆远的身边,不知与穆远说了什么,穆远回头看了一眼她的马车。
如意赶紧遮了车幕,心里狂跳,她又给他惹麻烦了吗?她没什么旁的意思,她刚才只是在发呆,她没什么旁的意思。
那将官与穆远确是在说如意:“将军,公主殿下一直在瞧你。”
穆远回头看了一眼如意的马车,并没有看到如意,他转回头,笑了笑:“我还怕人瞧不成?”
那将官有些替穆远着急:“将军英雄人物,易惹人倾慕。再者将军两次救下了公主,她受难归来,自然想找个依靠,若这般,她若是对将军有什么心思可怎生是好?将军还是多留心,避她一避。”
穆远脸一沉,斥道:“这说的什么混话。”
那将官未料到穆远会动怒,呆了一呆。
穆远又道:“若论英雄人物,谁人又比得上如意公主。若不是她,我等也许早就战死沙场,你还有机会这般逍遥骑着马赶回家去见你娘亲和媳妇儿?我大萧国与夏国又哪来的和平光景。莫说公主是名女子,就说我们这些兵将汉子,虽不惧血染黄沙,可若明知被囚之后是非人的折磨生不如死,谁又敢拍着胸脯担保自己定能有公主这般的大义与胆量。”
将官被说的有些臊,下意识也回头看了看如意的马车,那马车的窗幕如今遮得严严的,再见不着公主的身影了。
“这……”公主大义和公主的倾慕是两回事,大义可敬,倾慕难捱啊。可那将官不敢再说,低了头,嚅嚅认错:“属下知罪,请将军责罚。”
穆远哼了一声,“回到京城,你便领新兵操练吧。”
那将官苦了脸,这领新兵操练是最苦最累的,本不该是他这阶位的将官做的事,看来真是把将军惹不高兴了。
穆远又道:“莫要让我再听到非议公主的一字半言。”
周围几个将官都赶紧应了,这些都是穆远亲如兄弟的手足,有什么事都不遮着,当然也深知穆远脾气。当下应了声,各自递了眼神,心下警惕了。
如意坐在车里,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己的名声,她能想象这些汉子都在讨论些什么,她只盼她的发呆没有给穆远带来困扰,她对他确无绮念,真的没有。她都这般了,她哪还会有什么旁的心思呢。
之后的一路,如意再没有打开车窗幕布,到了中途歇息下车透气的时候,她也是低了头安静呆着,没有左右张望,更没有去寻找穆远的身影。偶尔穆远过来问候,她也是低了头客客气气地保持距离。
车队行得慢,行了一个多月才到京城。穆远早早派了信官报信,提前通知了车队的脚程。所以当车队到达京城城外,已看到京城城门上的华盛妆点,红绸纬缦,张灯结彩。一队使官在城外列队欢迎夏国特使,给他们换了华丽的大马车,奉了迎茶,由礼卫兵盛骑护着,向内皇城驶去。
从城门开始,众官众百姓夹路相迎,夏国特使心中得意,抬头挺胸享受着这礼遇,却没注意大家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
待特使的马车行出老远一段,忽听得身后百姓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掌声动天,锣鼓齐鸣。特使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却是一顶云霓轿车行进城来,隔着纱缦,能看到如意公主端坐车上。许多姑娘妇人奋力向车轿洒着鲜花,有狮队在路旁舞起喜步,攀上高高的台架,狮子口中落下两条红条绸联,左写着“如意公主”,右写着“天下无双”。
特使哪曾见过这般阵仗,瞠目看着,路旁的一个老伯瞧见他的模样,大声冲他喊:“那是我们的如意公主!”
特使看过去,那老伯还竖起了大拇指,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特使有些讪讪地转身坐好,他当然知道如意公主,他知道她是谁。这个公主与他们夏国,嗯,颇有渊源。
如意直挺挺地在车轿中坐着,一动不敢动,恐有半点失仪。
街道两旁的热闹她不敢看,但声音她听到了,她听到无数个声音在喊:“公主!”“公主!”她还知道有许多人跪了下来,大家喊着:“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意有些怔怔,她小时候,也曾幻想过有一天她受此大礼,她想着她要与如妃说:“母妃,我可威风了,你拼死生了我,便是为了这个吧?”
如今她真的是威风了,可她脑子里却只想对如妃说:“母妃,我活着回家了。”
穆远骑马护在如意车轿旁,一如当日在烟魂关的兵阵前。他看到了欢庆的景象,他为如意感到高兴。她受了委屈,她遭了罪,这些全是她该得的。爱戴、尊敬、荣耀,这些是她该得的。
他转头看了看如意,她直挺挺坐着,目不斜视,没有表情。穆远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在梁城那时,他觉得与她似乎温温脉脉,不亲近却相宜。可也不知为何,这一路回来,她似乎消沉又沉默,她不欢喜,而他完全想不出原因。如今回到京城了,她为何还是不笑?
车队到了内皇城前分了队,夏国特使的车队转向皇城侧宫,由官使亲迎安顿特使们住下,等待萧国皇帝择日接见。而如意的车轿队伍则是直入皇城。